2024-04-11
三部奥斯卡2024获奖女人影片中，两部是好玩好看娱乐养眼的奇葩喜剧，一正一邪，一嗨一怪。《芭比》是新女性主创的新世界粉色浪漫歌舞轻喜剧，无性玩偶，爱情政变。《可怜的东西》则是老男人制作的老帝国魔幻科幻幽默黑喜剧，无羁淫娃，绝伦怪片。
更好玩的是，两个故事似乎无意中成了彼此黑白镜像和前传、后传。上集说了嗨片《芭比》，这集看怪片《可怜》。还是好看短视频导读，点到为止，长文说透。
话说，外面大世界最好看、最值得看的并不只是时政、科技、经贸、军武，更有代表时代精神和民心民情的文学艺术，电影是大众文娱。什么是软实力？这不来了？
文艺往往超前生活现实，从上帝视角看人生百态，喜剧更调节心情，让人忘却沉重，微笑着重启，只是赏鉴会有门槛。隔洋看戏需要走出舒适成见，跨越文化距离，看门道而非仅是凑热闹。
当然，如果连热闹都懒得凑，得警惕心开始变老。大男人做女性主题电影，女人看不惯，男人不惯看，但却恰属当代叙事精要，超越性别，不宜错过。因为话题极易被歪楼错读失之肤浅，所以更要细看慢说。
怪绝人寰
第96届奥斯卡之夜，怪片《可怜》脱颖而出大丰收，入围11项，打平状元郎《奥本海默》，捧走女主、艺术、服装、化妆发型四尊小金人，还提名最佳影片、导演、男配、改编剧本、原创配乐、摄影、剪辑。全球获奖90及提名244次，夺冠威尼斯金狮、金球、BAFTA，女电影人协会奖更给女权争议增加了看点和份量。两部电影的女一号主演也都是各自影片的制片人。
票房和影评也相当不俗，投资3500万刀，挣回1个多亿，烂番茄正评92%，平均分8.5/10，妥妥满堂喝彩。一堆大奖早已认证了制作和视觉效果的顶流，表演和编导更是赞誉满格。
对这部精品怪片的好评都很赤裸：“想象太疯狂，娱乐到不活，不问怪不怪，只问服不服”，“慷慨的怪异视觉盛宴，完全对得起角色和观众”，“奇妙活力爆大棚，女主月光女神范，怪透怪满怪彻底，怪绝人寰怪上天”，“大师级、划时代喜剧，表演精湛到无以复加”，“魔怪，好看，疯了疯了”，“女主呈现之无畏、深阔，同行们情何以堪”，“超级版蒸汽朋克，19世纪到乱真”。
抱怨也有，包括女权问题：“太强势，怎么透气？” “假到伪善，号称女权主义，女性独立硬给弄成自愿受剥削？” “直男版女权？什么玩意儿？有这样赋权女性的吗？” “女性内心冲突给塞到哪里去了？” “那种性事场面，不提也罢”，“除了服装设计，一无是处”。
电影因瑰丽、奇幻、怪诞、古典而好看，也因离谱的恶搞荒诞科幻、该死的英式幽默寓意深埋，所以欣赏起来有点门槛。看懂的笑中带泪，看懵的两头雾水。难点恰好就在这个女主，该怎么看？性女？怪女？还是女怪？
片名是字译，不够到位，却正好免了剧透。原名Poor Things，特意明说是复数，所以正译得用汉语的“们”，因为不只一个，但“可怜的东西们”听着别扭。所谓东西，其实是半东西半人，人体零部件组装而成，称为人太勉强，称为东西们就省了很多解释。或者怪物？“那些可怜怪物”？还有“可怜”，谁可怜？还是都可怜？要不，就硬译《可怜东西们》抓眼？什么东西？
天使下凡
《可怜》续《芭比》，想象起来并不难。试试这个：话说玩偶芭比逃离天堂放弃永生，天使下凡来到人世间，找妇科医生安装女性硬件。后来呢？后来，医生说，芭比啊，你是个60多岁的玩偶，虽然有颗渴望性爱的少女心，但这边医院装不了那东西。怎么办？医生博学饱读，知道大洋对岸英伦有医学科学高手能妙手回春。去吧。于是纯洁天使远渡重洋，投胎伦敦。天堂乖女。人间怪女。就这么个故事。时间开始了。
乖女嫁人，怀孕，却遇不淑，于是投河轻生，一尸两命，实打实演绎了一回悲惨世界肉身苦难。孕妇身子落入科学怪医“小上帝”（god，小写）之手，怪医取出腹中胎儿，把胎脑装入女身，换下女人自己的脑，人造再生了个“人形东西”，可怜的东西。未几，胎脑女身满血活来，长成幼脑女体、童心熟女的…女巨婴。
人间陡增一个稚气满满却性欲无底的小淫娃Bella。Bella当然一无知识二无思想，肉身却早已熟透，立即开启没心没肺、没羞没臊的无耻欲女人生，除了胡天胡地无边纵欲，不知世间还有别物。饶是如此，却仍让未经人事的医科大学学生和阅女无数的淫棍律师无可救药地同时爱上。Bella选择跟着大奸巨滑的律师爷叔私奔，逃家逃国。豪华旅馆里，床上大战三百回合后意犹未尽，一本正经问律师“如此美事，为何人类还不日夜不休？”
再后来，Bella无可救药地爱上读书，果断甩掉油腻律师大爷，自己养活自己，毫无怨言，乐此不疲。在欲望之都巴黎，阅尽人事与人世的Bella终于长大成人。嗜书如命的女人资助自己读医，成了超能耐的外科大夫。回到英伦，Bella接班老怪医，两代小上帝“女承父业”，继续那拼接制造“人形东西”营生。回头再随手把之前那混账丈夫脑袋换成羊脑，让那男人从此吃草。天性纯良，劫后再生，去时女怪，归来女神。还能怎么怪诞？
谁的女权
《芭》、《怜》两片，主题相映成趣，女权，女性/性女。权很权，性超性，权到哭笑不得，性到不忍卒看。两片的原创、主创恰好一女队、一男队，分别创制创作各自女娃，隔空打擂台。结果，女队颠覆票房，男队席卷大奖。两部电影也都遭诟病，一个被贬浅薄，一个被斥意淫。
被斥意淫的《可怜》里，有重口味少儿不宜，R级限发。疯狂爷们胡拼乱攒，怪女当家，人生糟乱，很黄很黑很暴力，却顿成年度最受关注女性主题片，也因此大受争议。焦点：如果这也算女权艺术，谁的女权？正女，还是直男？
《可怜》的原著、编剧、导演悉数为男人，作品表现手法致敬玛丽·雪莱Mary Shelley1818年名作Frankenstein。玛丽是了不起的英伦女作家，兼大诗人雪莱第二任妻，那部传世小说有被号称西方科幻文学之祖。著者苏格兰进步派作家格雷Alasdair James Gray《可怜》原作书名超长，Poor Things: Episodes from the Early Life of Archibald McCandless M.D., Scottish Public Health Officer。原著中的女性意识和民社倾向虽在电影中极大弱化，但故事依然是女怪/女神主打。
没一会，张口就来的“性别对置”剧梗学舌和条件反射的觉醒解放女权解读纷至沓来。
“对置”派尽力表现得专业：你看，两性关系，包括嫖娼，也包括造人，都是女人为主和女人说了算，蛮男制造出了这蛮世界不公的荒唐，神女为何不能占山为王？
“解放”派毫不掩饰厌恶：如此夸大女人性欲，不过是假装无辜的猥琐直男曲解女权浪潮二、浪潮三，男版所谓“女性意识觉醒”不还是那几大件破烂，换脑，旅行，漂泊，读书，卖身，乱爱滥爱？
也有抡圆褒贬加庆祝的。嗯，小上帝不说教，只解放，好。男人下半身就是思考，女人性探索就是做鸡？好吧，那就直接让他没法继续占有歇斯底里吧。想爽就爽，想甩就甩，对众生悲悯，让渣男变羊，就这样，噢耶，天道酬勤，苦读成神。婴脑未经世间污染驯化，本能拒斥、拂脱父权社会枷锁，我的身体我的性，我的孩子我的妈，我是上帝我做主。
都有道理。谁真看懂了？
谁凝视谁
格雷是理想、未来主义者，最喜欢那句”每天的劳作都该当成活在初升的更美好新社会 Work as if you live in the early days of a better nation”。怎样知道是否身处新社会，能否创造新生活？很简单，向前看。向前看，需要借力想象和幽默逃离当下，而非只拿些理论和主义说教自闭循环内卷。构造个虚拟时空，装些荒诞、科幻，转着圈敞开讥讽，黑色幽默喜剧这不来了？
彼之幽默，非此滑稽，区别在于谁讥讽谁，主语还是宾语。格雷那群大老爷们讥讽父权男，简单粗暴，不管谁领不领情。
如果现实中女人只允许终极指望被占有、被拣选，那么问问父权男们，尤其是油腻猥琐中老男人们，到底觊觎意淫什么样的女人？女人身，还是女童心？不是都想要厅贵床荡的人前贤妻背后良母吗？好吧，给你个巨婴女神如何？想干就干到爷叔求饶，读书成精后就让他吃草。谁凝视谁？小女上帝想凝视谁就凝视谁。
摆脱了被凝视、凌驾、占有、拣选，只凭无性小上帝再造之恩的爹味父爱余温、医学精英小鲜肉少年归来不离不弃，以及巴黎那种地方知己女同黑玫瑰女郎的殷切陪伴，Bella不也能一世安好？这对女性觉醒和个人幸福不也可以是一针清醒剂？
谁说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在每一个她的内心深处，每个女人都只能和必须渴望被男人凝视、比对、挑拣、示好、追求、温暖、包容、浇灌、关情、关爱、照看、呵护、娇宠？饿急了当然不挑食，简中社会各种脏臭的PUA勾当如此轻易得手，假专家伪学者们不择手段圈粉生意如此兴隆，不正说明有供概因必有求？
谁说婚恋的人肉市场上，女人的议价能力再强也只能哭着庆幸涕零感恩臣服顺从？毒酒好过无酒，看谁离了谁能活。你还别说，雌雄精壮们若都绝了念想和欲望，这世界真的会无声无响。
其实，“性别倒置”这戏梗原本没毛病，只是被太频繁太廉价张口就来时似乎未必很过脑走心，所以像鸡毛令箭。可无论正置还是倒置，女权，男权，父权，争来争去不就只为争权？权力、权利、权益和话权、财权、性权，还有主动、主导权，选择、决定权，定义、修订权，以及气场、面子权，开局权、结论权。都重要，也都不乏口舌之逞、一时欲动。
真该争的是“格”，人的格位，话语主格，更有独立人格，弗洛伊德解构为自我、本我、超我的那个东西。在父权嚣张盘踞的地方和时代，银背哈里发的超我早已取代所有女人男人的自我，进而剜除所有本我，只为迎合哈里发的小超我。只允许一种活法，绝对服从银背，必遵哈里发意念才得幸存，赏点残汤剩羹。无论男女，从身到心都是被宏观微观牵线的傀儡，区别不过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一时狂喜一时忧。
格雷们倒置的哪只是性别，更有身心。女怪，巨婴，待长成小上帝，自我本我超我都齐全。诺拉即便出走，想有的该有的都能有。女性，性女，女怪，女神，都不用再只能有宾格。不武则天，不也一样主语、主格。要怎样的主语、主体、主格？Bella？还是玛丽·雪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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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风鸣拾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