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散
历史,惊人地相似,前进、停滞,又后退。或许要清醒地认识,我们所处的时代,不能正常表达思想和感情的当下,进步,其实是一种错觉。在这样的时刻,能活着就不错了。更有能力者,就活得充沛一些,有趣一些,忠于内心。——黄雪琴Facebook, 2020年10月17日
要复盘黄雪琴做过的全部的事情,其实并不容易。
那两年里,黄雪琴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用化名。在《十堂课》的项目里,她用的名字是阿哈。
clubhouse流行的那段时间,黄雪琴几乎每天都在房间里参与讨论,zoo说,“她是个发言逻辑性很强的人,听起来又很专业,尽管别人都不知道她是黄雪琴,但她很快就获得了不小的关注量”。在matters上,黄雪琴开了一个账号,名字是费顿,freedom的谐音,专门用来写行动者的报道,其中包括对端点星案的报道。那一年,她用这个笔名写了李星星案背后女权行动者的帮助和困惑,还写了李翘楚的报道。但这无济于事,她所有的动态,警方都知道。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躲躲藏藏的人。记者的职业守则是公开,一切都要光明正大地发生。有一段时间,她知道警方监听她,她甚至会故意对着被监听的手机大声说话。但在现实的困境面前,她妥协了一部分。用化名,用安全手机,不过她仍然想强调的是,这是为了保护身边的小伙伴,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
被捕后,朋友们爬梳过她做过的事情,结果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黄雪琴实际做过的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要多得多。其中还包括,她参加了有海外背景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课程。这个课程主要探讨公民运动史,在普世价值观里,课程内容没有任何问题。早一些年里,黄雪琴几乎每年都会参与国外大学的访学项目或机构会议,她讲流利的英语。但在当下中国的政治环境下,海外资助背景是危险的,没有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后果也许不用多做解释。
键盘也是一位人权活动家。在得知黄雪琴被捕后,她的第一反应是“非常气愤,特别想揍她一顿”,她很自责,她猜测,没有人告诉过黄雪琴,这些事情有多敏感,官方又是如何看待这些事情的。键盘研究过一些政治犯案例,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黄雪琴无意之中集齐了官方办政治案件的要素,她的工作将会会被解释为:与海外组织有关联,线上的培育,线下的渗透。“她会变成那一年里,政治案件的头号KPI。”
键盘也提到,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政治环境越来越恶劣的情况下,为了安全的考虑,行动者都原子化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抽屉里,不会共通我最近在具体做什么”。
在一些朋友眼中,黄雪琴和王建兵两人的安全意识其实都不算好。不管是周四的聚会,还是公民课,参与者没有任何的限制和门槛,朋友带朋友来,不会有任何人被拦在门外。
这种过低的门槛有时候会让参加活动的人紧张。叶蕨记得,她跟王建兵和黄雪琴都提过很多次,周四的聚会得流动起来,不能老在同一个地方。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叶蕨提出来这个想法,只是一种生活在中国无意识产生的紧绷感。
键盘记得,有好几次,她想要更私密的、更安全的聚会,能更安心的聊天。但有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想要求助黄雪琴某件事,她就会直接把陌生人带去聚会的地方。
但这恰恰也是黄雪琴珍贵的地方,键盘说,“她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如果一个人我不喜欢,我就会远离他,但很多我们见一眼就讨厌的人,黄雪琴都不放弃。黄雪琴会敞开自己一切有的东西去打破壁垒和安全网,她想给每个人平等的机会”。
在两期公民课进行的时候,zoo的感受是,黄雪琴开设这个课的目的,想连接更多的普通人,而不仅仅是同温层的朋友。
两年前,随者黄雪琴和王建兵的被捕,广州的社群再次被打散了。两人被捕之后,有不少朋友和聚会的参与者受到波及,有人在外地待了很久才敢再回广州,有人被限制了出入境,以至于家人生病都没有办法去陪伴。黄雪琴的很多朋友们,如今生活在海外,大部分是形势所迫。祥子如今在海外,他没有任何开启新生活的实感,他再也没有打过麻将。
2023年的夏天,当黄雪琴的辩护律师万淼焱会见到她时,她在狱中遭遇过多次夜半提审的残酷对待,经历过体重骤减和停经数月的生理紊乱,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在这个敏感的案子里,律师不得不按照按照警察的心意,劝黄雪琴认罪,但是会见之后,黄雪琴“更硬了”。
她似乎不可改变。庭前会议的时候,不知道有关部门出于什么考虑,她发现自己只能穿着睡裤拖鞋,而王建兵则被允许穿着崭新的西装革履,当场抗议歧视女性嫌疑人。她向律师要求争取与男嫌疑人同等待遇才肯上庭。她成功了,开庭的时候,她穿上了送进看守所的新衣:天蓝色防晒衫,淡紫色运动鞋。买的人给她配了白色的短裤,是她习惯的风格,也预计她出狱的时候会在盛夏。
“黄雪琴看起来娇小玲珑,目光睿智,走进法庭,面带微笑,从容淡定。”一位律师在庭审笔记中记录了他的印象。

(应受访者要求,除祥子外,其他的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文章少部分内容素材来源于黄雪琴被捕前未公开的采访记录)
(完)
来源:Women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