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牧师及各位前辈、挚友尊鉴:

拜读郭牧师大作——《国民党并不代表中华民国》一文对国内“泛蓝”的提点。郭牧师文中主要论点有二:一是国民党并不代表中华民国。二是国内“泛蓝”应如何看待台湾民众的公投权与台独选项,以及疆、藏地区的民族自决权的问题。细读郭牧师大作之后,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而矛盾的感觉。我悉数赞成郭牧师核心观点的同时,也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焦点、视角的不同,目标、前提的差异。这种并非核心观点而仅仅是立足点、关切点的差异所导致的分歧,应该是很容易求同的。正是因着我们核心理念基本一致,郭牧师才会有如此肯切的提点之文,我也才有坦诚的回禀。“二人如不同心,岂能同行呢?(摩3:3)”

作为“泛蓝”的一个资深Fans,郭牧师文中提及的两点问题,同时也是很多圈内前辈、挚友都很关心、常常与我们讨论甚至辩论的问题。但这两个问题只涉标而不及本。但若要更好地解释这两个问题,则需要对“泛蓝”的定义、定位及策略有更详细的阐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若稍微从本体论、价值论、运行论几个维度去剖析“泛蓝”其当下的作用和定位、其未来的目标和愿景。“泛蓝”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哪些该支持,哪些该反对、哪些该观望、哪些该保持沉默,都会有比较清楚和明显边界。

十年来,无论是在以前有形的“泛蓝联盟”,还是今天无形的“泛蓝”“国粉”圈子。我的观点和立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与陈永苗兄几次聊天后,觉得我们也并没有多少差异。我的观点以前在“泛蓝联盟”屡屡受到批评,可近两年原先持反对意见的朋友却越来越多地表示理解和支持。不论此观点是否为主流。我今天先仅禀告自己的理解和观点。

首先回禀第一个问题——“国民党并不代表中华民国”。并借着这个问题,阐述一下我对「泛蓝”定义的理解:

大陆的“泛蓝”“民国潮”,并非只是单一的色调,从深蓝到浅蓝,到经济的左与右;从文化的保守与开放,东西方文化的体用之辨;到政治路径上搞孙中山式的革命还是蒋经国式的改良。甚至以后搞内阁制还是总统制?五权分立有无必要将考试院和监察院废除而改为三权?对新疆、西藏问题怎么看?联省自治相对于北伐来讲,是否是一条更好的路?“民国宪政派”中,是深蓝主张的以民国为体,宪政为用的主谓结构,还是浅蓝主张的以宪政为目的,民国为路径的偏正结构?观点主张千差万别,甚至说一人一种“蓝”也不为过。之所以有这种现象,根本原因在于各路角色,各种观点都能在当中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泛蓝”和“民国”。这成为了一个有着最大公约数的共同旗号。若说其成功,则应归因于其多面性和包容性。这和台湾 民调中,“泛蓝”、“泛绿”可分为众多的色谱、众多的层次是一致的。

今天大陆人对于台湾,对于中华民国的认同。我们至少可以简单地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制度认同;第二文化认同;第三国家认同;第四绝对的政党和领袖认同。在大陆就算其支持台独者对中华民国宪政体系、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有相当高的认同。也就是说“泛蓝”在制度和文化上对台湾的认同,能够得到在大陆本就稀少的“泛绿”人群中相当比例的支持。不光在大陆,甚至在台湾也是如此。据2013年4月《台湾指针民调》显示:认为两岸在血缘关系、语言文字、历史文化、宗教民俗方面比较相近的统统高于60%。而持绝对的政党和领袖认同,视国民党为中华民国之代表,视台独为死敌的在“泛蓝”中属于深蓝,其人数并不多,也非主流。如同大陆家庭教会绝对不是守望和秋雨之福的形象。但他们的形象由于传播效应被放大后,往往就成为外界眼中大陆家庭教会的样子。

就我个人而言,前三个认同我都有,第四个我从来就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如果稍有启蒙精神、现代公民理念,就不会搞“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那套破烂货,更不会打“作之君,作之亲、作之师”的三作牌。国民党绝对不是大陆“泛蓝”的罗马教廷。也从未有确定的《三民主义》文本能够成为大陆“泛蓝”的《圣经》。孙中山,蒋中正都是基督徒,基督徒“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拜偶像者进不了天堂。如果非要给“泛蓝”作一个定义,设定一个门坎的话,我觉得有第一个和第三个认同就可以了。诚如资中筠先生所说:“一百年了,没有长进,上面还是慈禧,下面还是义和团。”在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要求杜绝大陆“泛蓝”所有朋友对国民党的政党崇拜和领袖崇拜也是不现实的问题。但我相信这样的主张绝对不会占据“泛蓝”的主流,更不会在未来有多大的市场。故此,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共同体意义上的“中国内部‘泛蓝’应该认识到”的问题,该有认识的早就认识到了。另外的人恐怕也不是短期内能改变的。

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已经成为200年来盘旋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噩梦。这场噩梦的核心分歧是中国以什么样的路径实现现代化转型,以什么样的方式冲过这段历史的三峡。在19世纪表现为君主立宪与共和立宪之争,在20世纪表现为走苏联模式和走英美模式的的分歧,这是国共之争也是冷战格局。在21世纪的今天,当社会主义模式已经势微,大陆再次走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之时,我们相信,重走欧美模式、照搬中华民国宪政体系。无疑是最可行的方案。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若说中华民国宪政体系是我们的《福音书》,中华民国崎岖坎坷的宪政史是我们的《使徒行传》;那么欧美的宪政转型史就是《出埃及记》、是《摩西五经》。

而如此的厚重的历史,如此沉重的担子,如此需要开拓、进取精神的事业。又岂是一个试图靠林觉民、靠《与妻书》在辛亥百年“寻回党魂”的百年老党所能肩负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但在黑格尔眼里,只有涌动的自由精神才是存在的,除此之外都是“现存”的殭尸。试图“寻回党魂”所宣告的,是国民党已沦为一个丢失灵魂的政党。从连战来大陆只捞好处,从不提“中国民国”的卖国、卖台、卖党行径来看,我没有看出国民党寻回了党魂;从台北市长选举,国民党竟然只能推出连胜文来看。我更没看到国民党寻回了党魂。故以黑格尔的眼光来看,中国国民党并不存在于台湾,而存在于今天的中国大陆。存在于“民国潮”方兴未艾涌动的精神中。是的,丢失了党魂的国民党并不代表中华民国。

再回禀第二个问题——“台独选项与公投权、以及疆、藏地区民族自决权的问题”。并借着这个问题,阐述一下我所理解的“泛蓝”统独立场:

统独问题也是我们常常被外界误解的问题。若如谢长廷先生所言:“早年主张台独并非针对大陆,而是为了反抗国民党的威权统治。”那今天“泛蓝”所主张的在中华民国的国号和法统下实现统一,凭什么又会被误认为是针对台湾呢?我们所认同的“一中各表”,完全是因为我们可以据此在国号、法统、文化等方面和中共各表,哪一次又直接针对的台湾呢?“一中各表”也是基于对两岸宪法的客观描述,谢长廷先生也承认“宪法一中”的事实。当然不排除有个别情绪化的“深蓝”对绿营朋友有不友好和敌视的举动。虽然这绝不是主流,且这些不明智的举动也时常受到其他朋友的私下规劝。但又有哪一个在架构上并不成熟的政治群体,能够拒绝被“脑残志坚”的队友粗暴地充当其形象代言人的悲摧命运呢?既然我们认同中华民国的宪政体系,我们所主张的“统一”又并不是针对台湾。在当前语境下毫无疑问是对中共欲行一国两制,把“中华人民共和国”视为中国唯一合法称谓的对抗性主张。这种回应非但没有促进中共式的“统一”,反而事实上对两岸维持现状有益。试看国内“泛蓝”在微信、微博等平台上的文宣,又有哪篇是在助纣为虐呢?故此,如果非要对于两岸现状进行表态的话,我的态度是维持和尊重现状。这也与我们实事上的造成的效果是一致的。

毫无疑问,台湾最终的命运应当由台湾2300万人共同决定。主张独立也是基于普世价值和人权的言论自由,基于《中华民国宪法》所确立的政治权利。稍有现代公民意识、尊重人权和普世价值的人,对此都会持尊重的态度。对于新疆、西藏的民族问题,我也持相同的立场。但这里我们应该作一个严谨的区分,一个是权利层面的“right”,和政治层面的“good”。大陆“泛蓝”认为台湾有进行公投的权利是一个简单的权利问题(台湾独立是公投结果,而不是权利)。大陆“泛蓝”的统独立场以及是否表态支持台湾公投,则是另一个繁杂得多的政治判断。万不可将两者混为一谈。在法哲学层面尊重人权和普世价值。并不能必然推出在政治判断上应该支持台湾进行独立公投。大陆“泛蓝”对台独选项不认同,丝毫没有侵害到台湾人基于普世价值的言论自由和宪法保障的政治权利。除非郭牧师认为:一、大陆“泛蓝”群体对台湾的统独议题并不享有基于普世价值的言论自由;二、中华民国非自由区的国民依《中华民国宪法》不享有对自由区公共事务的表达权。若真是如此,中华民国才是堕落成一个非民主,非宪政的国家。这并非我在诡辩,例如同性婚姻合法化议题,持反对意见者不会否认该议题支持者有言论自由和宪法权利,反对者表达反对意见更不能被指责为对人权和普世价值的虚情假意。这只不过是基于同样的权利表达相反的观点和立场。这之中的问题,无非是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右与左、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的立场分歧。哪里又扯得上什么人权、言论自由、普世价值这些闪着万丈霞光的恢宏命题?

郭牧师文中所展露的政治立场,无疑是偏向现代自由主义,而大陆“泛蓝”则是一个以持古典自由主义立场为主的群体。古典自由主义无论在文化、经济还是政治上,都是持保守主义立场,是偏右的。这样的立场决定了大陆“泛蓝”在文化与政治上都不会支持过于激进的主张。我们的国家认同是中华民国。从法理上讲,我们当然不会认同在中华民国宪法还没有赋予非自由区国民公民权的时候,就由自由区国民公投改变其国号。改变国号后中华民国将无人享有公民权。这无疑终断了其法统,在中华民国法统没有事实上被承续前,这就等于中华民国亡国。大陆“泛蓝”所有的政治主张,将只剩下政治上的正当性,而丧失其法理上的合法性。这如何可能求得我们的支持?

让我们抛开枯燥的法哲学辩论。回归到大陆“泛蓝”所应有的温和而务实态度,让我们来看看台湾的民调。从2008年以来的远见民调来看,主张维持现状者从来都占50%左右,赞成独立的仅仅只有20%~30%。大陆“泛蓝”为什么不随主流民意主张维持现状,反而去支持和鼓吹台独呢?看看这8年来的民调,两岸关系升温,中共释放善意,民调就偏向蓝。中共对香港使用恫吓,暴露其丑态时,民调就偏绿。据指标民调(2014年9月下)显示:“如果中共承认在台湾的是中华民国,两年来数据皆超过70%认为没有必要更改国号,独立成为新国家。”据此民调来看,郭牧师为什么认为若中共这个威胁没有了,台湾一定会独立建国呢? 在1990年,苏联即将解体,中共刚经历了学潮,整个社会主义阵营摇摇欲坠。李登辉先生当时不也抛出了“三个如果”的声明,表示两岸可在一个中国的立场,用中华民国的名义,对外进行外交合作,对内全面开放与大陆的交流吗?如果以中国大陆实现政治民主,经济繁荣为前提,再进行民调,那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在台湾岛内有5成民众支持维持现状。在民进党内有动议冻结“台独党纲”,在美国有坚持一个中国的声明。在英国、法国、德国、英国、日本、南非……等等等等国家,统统都表示坚持一个中国,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中国唯一合法代表的今天。为什么要求大陆“泛蓝”应当认识到这,应当知道那呢?基于人权和普世价值,大陆“泛蓝”已经认识到中华民国才应该代表中国,这已经超过了国际社会、超过了联合国及其众常任理事国的水平。至于台湾独立建国运动,大陆“泛蓝”仅能尊重其言论自由和宪法所保障的政治权利。况且算我们背叛自己的立场,我们也看不到目前有任何支持台湾独立的必要。因为无论支持台独还是支持统一,这多少都会给人指手画脚的印象。大陆“泛蓝”应该从务实与温和地表示:“我们尊重人权和普世价值。我们认同一个中国即中华民国。我们希望两岸目前维持现状。”

台湾的前途和命运由台湾2300万人决定,但海峡两岸的前途和为来,大中华区的繁荣和安定,则需要两岸人民所共同努力的。对于台湾独立后,台北故宫国宝的归属权问题;对于属中华民国海南特别行政区,而又作为台湾渔民传统作业区的南海及其诸岛的归属权问题,恐怕家好分、产难析。我们对西藏、新疆在中共统治下,所受的种种不公和压迫,也表示同情和关注。但我们也认为新疆、西藏、台湾的统独问题,将不会早于大陆的民主转型。而大陆若进行苏联式的解体,所付出的成本和变量恐怕会更多。伊利哈木先生所担忧的——“中国民主转型日,新疆血流成河时”几难避免。分成几步走未必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大陆“泛蓝”的主流意见是:是以联省自治的模式,搞没有联邦的联邦制。不敢说这是更好的方案,但至少是更稳健的方案,也目前大的国际、国内环境下所能表态的方案。

新疆、西藏的民族问题,也并非是简单的统独问题。我的一位参与过西藏问题的NGO朋友,直言其实质是一个生存选择的问题。西藏的青年精英关注的重点恰恰不是统独,而是民生、环保、经济、文化议题。在台湾统独问题也不是首要问题,只有在选战时才会被拿出来说事。相信新疆维族人大致的情况也是如此。所以国民党代不代表中华民国,西藏、新疆、台湾的统独问题、公投权问题。大陆“泛蓝”早有比较一致的认识和立场。统独问题从来都不是我们关注的中心,更不是工作的重点。至少我十年来在这两个问题上的立场,和去年“光复民国(大陆)工作委员会”所宣告的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最后回禀第三个问题——大陆“泛蓝”定位。

前两个问题,都是具体的招式,而非内功心法。是大陆“泛蓝”自身定位所派生出来的。虽然泛蓝在成员的经历,所处的角色。与早年民进党非常类似,甚至在操作上是有意无意的刻意模仿早年的民进党。但大陆“泛蓝”无疑在终极的政治层面,与国民党更加契合。因为国民党、中华民国与大陆有关系,而民进党、“台湾共和国”与大陆没有关系。大陆“泛蓝”的政党倾向,与国家认同归根结底是因为不同于中共立场的本土意识的崛起。诚如同赖清德先生所说:“台湾社会是先有台独主张,后有民进党。”大陆也是先有在“民国当归”,先有在“中华民国国号及法统下求统一”等思潮,其后才会有“泛蓝”、“民国潮”。如果说十年来大陆“泛蓝”、“民国潮”的方兴未艾是一种成功,那么归根结底是因为大陆“泛蓝”与其他民主团体定位上的差异化所致。大陆“泛蓝”主攻的舆论阵地,并非什么人权、普世价值等霞光万丈的恢宏命题,更不是在理论上有何建树,而是回应了土得掉渣的国家认同和民族主义。

(未完,待续)

《公民议报》首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