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作家梁莉姿三年前开始赴台攻读硕士,并从事小说写作,其作品《夏的忧郁》昨日(12 日)获得台湾金鼎奖。图为她在台湾出席讲座时摄。 (梁莉姿提供图片)
2024年8月13日
作家梁莉姿的小说《日常运动》在今年七月香港书展售卖期间被主办单位“建议下架”,不足一个月后,她的另一部小说《树的忧郁》在台湾获得金鼎奖嘉许。她接受《Yahoo 新闻》访问的时候这样形容自己的作品:“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可能有一定的敏感度,但对我来说,它依然是自由的。”
由台湾文化部主办的金鼎奖,昨日(12 日)宣布第 48 届得奖名单,香港作家廖伟棠及梁莉姿一同获得“图书类 – 文学图书奖”。梁莉姿的得奖作品《树的忧郁》是其“香港三部曲”写作计划下的第二部曲,第一部曲是《日常运动》,曾于今年书展期间被贸发局职员建议下架。
不认同获奖与作品下架有关
梁莉姿 1995 年生于香港,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2021 年赴台于国立东华大学华文系研究所攻读硕士。《树的忧郁》是她写作生涯中第五部出版的著作,也是她个人首部以书为单位的获奖作品,获得 15 万台币奖金(港币约 3.6 万元)。“这次可以在台湾这边,而且是一个文化部、即台湾政府举办的,都具认受性的奖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她说。
金鼎奖竞争激烈,每年投稿数量 1,200 至 1,400 份,奖项 22 个,得奖机会仅 2%。《日常运动》的“下架”与《树的忧郁》的获奖,很自然让人联想背后的政治因素。梁莉姿并不认同当中的政治关联:“如果这样看的话,其实是将写作或者文学,或者创作这件事本身放得太低了。就好像变成因为我写了一些跟政治有关的东西,是不是就等于我必然会获奖呢?”
她指出,香港作家陈慧和沐羽近年也曾在台湾获奖,而今届金鼎奖“图书类 – 文学图书奖”的得奖者当中,还有一位是来自马来西亚的作家马尼尼为。“所以对我来说,我的作品不是因为香港的政治性而获奖,而是台湾愿意包纳一些很多元的议题上的书写,不会因为那件事是跟政治有关,或者无论是性别还是动物还是环保议题而有所审查,或者觉得文学应该要远离议题性或者远离政治。”
即使如此,梁莉姿的写作与出版计划一直受到政治因素影响。《日常运动》动笔于 2019 年,“ 因为香港发生运动,我基于很多的个人状态或者周边的东西,我就觉得不行,我一定要写一本,就是以香港社会运动为背景的小说”。
《日常运动》一度被雪藏
至 2020 年,《香港国安法》生效,“本身《日常运动》是打算在香港出版的,甚至已经跟出版社谈好,但是国安法生效之后,世界都变了,于是那本书就半被雪藏了,我自己就知道它是一个抽屉文学,可能它是一个收在抽屉里,未必有机会面世”。
不过梁莉姿没有停止写作,反而萌生出三部曲的概念。“开始时,我本身不是带着一个我现在就要写三本书讲香港这么有组织的概念去写的,本身只有第一本书,就是《日常运动》。”但是在写作期间,她遇上了瓶颈:“就是因为香港已经由运动的火红变成了疫情,变成了国安法,变成了身边的朋友开始走了。那个变故来得太快了,我发现其实我是不是在写一些很过时的东西呢?于是我就发现我要去有一个另一个战场,或者有一个另一个书写的计划去支撑或者承继我继续想探索的东西。”
《树的忧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身边开始出现离散潮,我发现整个香港的状况对我来说是太混沌了,而那些混沌就好像很多线条,很多线卡在一个很纠结、越拉越实的一个结里面。我要写的话,不可以就这样用一本书就将整个线球解开,我可能要用好几条线轴,慢慢梳理才可以解开,所以我那时候就同时写了三本不同的书。”
最先受到台湾出版商垂青的作品是《树的忧郁》,2022 年梁莉姿在台湾深造的时候,有出版社邀约她出版《树》,她要求对方先为她出版《日常运动》,获得答允,在抽屉中雪藏着的作品终于可以面世了。但是《日》在香港发售仍遇上波折,香港的代理商拒绝入货,书店须直接联络台湾的出版社,由他们寄运来港。
“没法继续自由写作”
《树的忧郁》也相继在去年出版了,这部小说描写了港台两地间人们流离的复杂心理。而梁莉姿本身在赴台深造前,也经过一些挣扎。“自从 2018 年大学毕业后,我一直都很想去台湾读硕士,但因为当时家庭的经济状况,就不会支撑到你一毕业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读书。所以我先在香港做了三年的全职储钱,合约完结就会去台湾读书。”
但是 2019 年的社会运动,反而动摇了她的计划。“ 2019 年再去到 2021 年,反而是一个最艰难的抉择。我反而是有想过留下的,因为身边有很多东西,认识的朋友等等。”不过后来她发现如果继续留在香港,实在很难再写作,“因为那时候经历了一个无论是因为审查、恐惧又或者是周边的工作氛围,看到那个风声鹤唳的状态,所有东西都结束得很快。我发现即使不审查自己,我都没有办法自由地继续写。所以当我拿到台湾的 offer ,就决定过来台湾。”
她就读的大学位于花莲,《树的忧郁》获奖,她说要感谢花莲。梁莉姿解释:“如果以《树的忧郁》来说,台湾环境对我的写作是很明显有影响的。这三年来,花莲带给我的冲击是我在香港绝对不会遇到的。”
“无论是地域上的冲击,例如之前四月才地震完,然后又因为台风的。简单来说,我以前觉得在香港很多东西,是一种很第一世界、很理所当然地拥有的,无论是便利还是稳定性,还是人际之间,很多因为香港过去的历史脉络,而带来的一种大家觉得世界是很有 discipline、 很根据一个秩序、很根据一个 order 去运作的一种状态。”
在不稳定的花莲找寻生活感觉
“我想我以前在香港成长的时候,我的感知是这样。虽然我本身在香港都不是一个长期有正职那些,但都会觉得,你坐架地铁,你会觉得它两分钟内就会到。但来了台湾之后,长期沐浴在一种政治局势或者是天灾等等的不稳定性里面。这种不稳定,不是说负面的不稳定,而是令到我们发现,原来人生会在一种充满不稳定的状态里面,带来的一些生活上的感觉,是和以前在一个超稳定结构里面很不一样的。”
“我觉得这个是我来了台湾之后很大的一种体会,所以我想,例如这本书,它某程度上写的也是一个这样的思考。为什么叫《树的忧郁》呢?树就是一个要在稳定的状态里面,你要抓紧这个泥土,你才可以长成一棵树,不然可能你一生都只是一个盆栽。我作为一个 90 后,我觉得香港就是我的根。但是来到台湾,无论是刚刚说到台湾这一堆不同因素之下的不稳定,乃至到我现在的身份,也都不是一个 born to be 。”
于是梁莉姿透过三部曲折射出那种“世界不像你预期”的感知。“我很想写一些人,在他日常里面,但不是那么理所当然,而是非常之幽微的生活处境。”无论是《日常运动》与《树的忧郁》,“两本书看起来好像很不同,一个写运动一个写离散,但关键词都是,大家骤眼看来以为是很庞大而很团结的集体,其实当中很多个体是充满矛盾的。”
“例如大家觉得运动就是大家所谓同路人或者同一个立场的人是怎样怎样,但里面有很多很微小的争执。移民也是,大家觉得移民,我们同乡,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守望相助。但因为可能阶级等缘由,可能有人是结婚,有人是流亡,有人是留学,大家的资本资源不一样的时候,带来的生活状态的落差是很大的。”
“用细微的书写抵抗庞大的论述”
“所以如果问我到底想写些什么,或者我想带出些什么,我经常都很想用一些这么细微的书写去抵抗一些很庞大而所谓客观的论述。 大家觉得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因为香港发生事件,大家就移民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大家怎样生活。其实很多东西不是这么单纯,不是这么纯粹。它有很多很复杂、很矛盾的地方,而我很想呈现出来。”
梁莉姿今次获奖,本身也带着点点快乐的矛盾。《日常运动》也曾入围台湾另一项书奖,但最后落选。“然后在这个没有获奖的过程里面,我就一直在写《树的忧郁》,我发现《日常运动》的写法可能不会拿奖,但不要紧,因为这个就是我想做的东西,所以《树的忧郁》都继续希望坚持我想写的写法。结果《树的忧郁》获奖,我想对我最大的一个意义和鼓舞就是,不是为了获奖或者获得荣誉去写,而是如果我愿意坚持,或者坚定我觉得自己在走一条自己认同的路的话,最终会被看见,这是一个 bonus。”
还未被看见的是她的第三部曲,在未完成之前,即将展开第四年硕士研究的她表示暂时不会回港。即使作品曾经被拒发行、被下架,梁莉姿依然坚持自由的创作:“我自己是以平常心去看,我只能说,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可能有一定的敏感度,但对我来说,它依然是自由的。 ”
来源:Yahoo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