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二十年代中期,曾感于当时文坛批评文字的稀少, 筹办过一本杂志,名叫《莽原》。办这份杂志的目的,是在为当时的青年提供一个说话的场所,希冀有热情的年轻人籍此发发议论,对社会进行一些批评。

当年在一则广告中,鲁迅这样表明自己的办刊宗旨:“总期率性而言,凭心立论,忠于现在,望彼将来”。可是办了几期后,颇令鲁迅失望, 因为来稿大多属“言之无物”之类,真正有见地的批评现实的文字并不多。

由此我想到今天的一些刊物,以及我个人的一些投稿经历。

今日中国的刊物据说有几千种,文化批评、 社会批评方面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刊物在做广告时,都少不了来一句“欢迎赐稿”的邀请。 可是我渐渐发现,刊物编辑们欢迎的, 并不全是“率性而言”敢讲真话的文章,有许多真话,编辑们是不欢迎、或不敢登的。

讲真话实际上是我们做人的一个很低的标准, 是活得真诚的一个起码要件; 如果一个社会里的人开口闭口都是假话空话套话和言不由衷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可是讲真话的文章仍然不容易登出来。现在人人都清楚,真话并不完全就是正确的话, 更不就等于是真理。可是一个社会既然在提倡真诚,就必然应鼓励人们讲真话, 而不是去打击或刁难讲真话的人。真话在我们的社会处处受阻,时常惹麻烦, 甚至招致灾祸,不能不让人怀疑,我们这个社会是不是实际上提倡的是虚伪? 真话里必然会包含一些错误的东西,这些东西发表出来,究竟有多大危险? 手握真理的人,难道连批臭这些东西的自信都没有? 那么是不是我们手里的真理值得怀疑?更有一句话叫“真理越辩越明”,我们究竟怕什么呢?

言论自由和讲真话,实在被我们说得太多了, 可是总是在现实生活中行不通。有几个人认真地想过:林彪“四人帮”在的时候人们不敢讲真话是害怕他们的法西斯统治,害怕他们手里掌握的“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这些人渣滚下台那么久了,人们仍不敢讲话、中国仍没有真正的言论自由,这是为什么?今天究竟是谁对言论自由如此恐惧, 我们实在是该大声地问一问了!

我是率性而写作的一个人, 不仅对空话大话套话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对于说假话,更看做是一种人格的自践,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比如刀架在脖子上时—— 是决不让它从自己的口中或笔下出现的。可是正由于自己的率性, 文章投出后大多难于发表。

鲁迅在一次编辑聚会上说,只要来稿言之有物,即使文字技巧差一点,也是非常欢迎的。看到这样的编辑思想,我对那时的青年真有一种羡慕之情,对那一直被我们说得黑暗的不得了的往昔,生出一种深深的怀念之心。

今日之中国,还有这样的一种刊物吗?

首发 2000年5月18日《山西晚报》

文章发表时标题改为《从鲁迅的编辑思路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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