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黑暗的恐惧是根植于人类心灵深处的本性,它具有普遍性,正因为如此,人类整体和个体都乐意在渴望、追求光明的道路上不恤做出不懈的努力和牺牲。

我对人类的这种普遍的心理的关注,源于我曾经被黑暗深深地伤害的经历,源于我的教师经历和为人父亲的经历。

1949年秋,张献忠、李自成、洪秀全式的造反者毛泽东要进北京城了,这时的他的心里其实是很不踏实的。所以,他来了个自我幽默:“这是去赶考啊!”

试卷交上来,一看就知道是张铁生那种白卷,但没有人敢给他如实判分——他有枪,他有很多枪。

所以,水深火热的世界已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20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我们连黑夜里点灯用的一点点煤油也干贵稀缺。半夜里醒来,肯定是因为尿憋得慌,四下一看,黑黢黢的,还有唧唧、咕咕、淅淅、唆唆、悉悉、嗦嗦、吱吱、嘎嘎、咿咿……的怪声。三五岁、七八岁的孩子除了喊妈妈老子外,还能干什么?偏偏妈妈老子因为白天大干社会主义,这时睡得雷打不醒。没办法处有办法,活人肯定不会被尿憋死——撒被窝里了事。当时的中国,洗被子、晾被子不是一件轻松事,自然就免不了挨一揍,但只揍还不行。最后的妥协是妈妈说:“别怕,你唱歌,你大声唱歌就不害怕了。”我说:“妈妈,我还是怕。”妈妈说:“无论如何把我叫醒,我给你唱歌。”黑夜里,有妈妈的歌声伴奏,我悉悉嗦嗦地小便。不东张西望,或者只看极近处,就不害怕,噢,这样小便多爽快。至今记得,我妈妈唱《四季歌》和《大青菜》,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1990年8月,我在颐和园里看几个小洋鬼子邀请我的小同胞照相,那欢乐与忧郁、自信与怯懦、丰富与刻板的面部表情的对比让我至今不忘。后来,我拿自己的面部表情与洋人们比较,情形无二。再后来,我把自己的学生与欧美的同龄学生比较,我的结论是:新中国里缺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样的光明,所以,孩子在黑暗中获到的恐惧经历以及由此造成的心理结构大异于洋人矣;还所以,中国孩子因此三五岁、七八岁仍没有与父母分床分房(这在欧美世界是难以想像的),这种生活经历及其心理结构也是一个问题。

1999年8月,贤斌和老佘(佘万宝)被判13年、12年;9月,我和妻子被驱逐出原居住和工作地。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但儿子才6岁,我得训练他的基本生存能力和胆量。前者无非是遇到别人挑衅和危险你就跑就逃,妈妈生病了你怎样打电话之类。后者比较细致一些,告诉他晚上起床小便不要怕——打亮电灯,一只不行就再开,只要你不害怕,所有的都行;如果还害怕,就唱歌,打开电视,让它发出声音。我把电灯开关的拉线做长,儿子就抱着拉线睡。儿子现在11岁了,每天夜里,双手还抱着拉线睡觉呢。

看看我家三代人对付黑暗及其恐惧的方法,很多人要发笑吧。没办法,谁让我们没有得到“水深火热”的机会呢?

人们把极权社会中的生活称为漫漫长夜,因为卑劣到知道羞耻或无耻的极权者和他们的大小狗腿子、狗崽子、爬虫虫总在那时代的人们的生活暗处弄出唧唧、咕咕、淅淅、唆唆、悉悉、嗦嗦、吱吱、嘎嘎、咿咿、呀呀……各种各样的怪声。面对这样的情形,要活下去、要不被尿憋死,你就得打亮所有的灯,使用庞大的乐队,邀请众人来参加或旁观,逼得发怪声的主无路可逃!

1760年前后的法国社会正是这样的黑暗时代的代表。它以制造各种各样法律上的丑闻来挑衅、考验老年伏尔泰的良知、智力和神经。

1761年发生在法国南部土鲁斯城的吉恩。卡拉斯冤、假、错、虐杀案,老伏尔泰除了像一个职业律师一样精心准备自己的诉讼外,他访问了受害者逃亡的家人,他给每一位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写信,他雇用辩护人来检查和修改他的结论,以免自己由于满腔怒火和义愤而丧失了理智;他推动每一位在法国有影响的人给国务大臣写信,要求修正卡拉斯的冤、假、错、虐杀案件;他救助受害者的遗孀、帮助受害者的儿子逃出魔掌;他把所有的事实以题为《关于卡拉斯家庭的最原始材料》的小册子出版,这个小册子由悲剧的幸存者们的书信组成;及此,卡拉斯家的诉讼成为欧洲所有国家所有家庭关心的事情,各地成千上万的人(包括英国国王、俄国沙皇)都为帮助被告而捐款;连路易十五的情妇也来了,并站在伏尔泰一边。国王和他的大臣自以为很强大,用各种高压手段阻止伏尔泰和律师们的行动,但是,在各种社会力量的强大攻势和压力之下,这个案件得到了改判,受害者的家属重新团聚和得到补偿,造成冤案的地方官被解职。

亮灯、乐队高奏,老伏尔泰和冤主最终获得了胜利。

然而,路易十五的黑暗时代和悲惨世界仍在进行,老伏尔泰又接手了“绍蒙案件”,在这个案件中,他邀请了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俄国女皇凯瑟琳和波兰君主波尼亚托斯基来捐款和助阵,8年的坚持,国王被迫查问此事,冤主被改判无罪,幸存的人得以重返家园。这一年,伏尔泰78岁。

第三个案件发生在1765年,亚眠附近的阿布维尔小镇路边的两个十字架被发现被折断,三个男孩被怀疑犯了渎圣罪,因为嫌疑人之一巴尔被怀疑是无神论者,证据是他的书堆里有一本汇集自由派大师思想的《哲学辞典》,还有他在一次宗教队伍路过时没有下跪和脱帽致敬。残酷的拷打下法官得到他们需要的证词,巴尔被判舌头用烧红的烙铁撕除、右手砍掉、慢慢烧死。接手这个案件时,伏尔泰80岁,他延缓了对第三个孩子的判决,但没有活到等到为前两个孩子昭雪的时刻。

但是,老伏尔泰在亮灯、奏乐之后,使出了摆拳,连环霹雳组合拳,他的良知和智慧,最终给这个黑暗时代、悲惨世界以光亮,怪声在消失中,牛鬼蛇神爬虫一筹莫展,法兰西王国的疯狂剧接近尾声。

我的朋友、天鹅绒行动网络选举获选总统余樟法东海一枭君,以“奔四”青春,自称数千年中国奇男人伟丈夫,要不枉费了这自诩名头,自然就要眼睛里不容沙子。21世纪以来,对于经济的、思想的、政治的迫害与不平,处处大吼一声:“蟊贼,住手!老枭在此,休得耍流氓!”从大款孙大午案到学生妹妹刘荻事件,从黄河楼主杜导斌遭迫害到《又为斯民“欧阳”》……处处发声处处惊,灯光点亮处,乐队高奏,和声轰鸣,牛鬼蛇神爬虫被逼得惊慌失措,恨地板质量太好,觅缝隙不得!

近两月,老枭妹夫林樟旺及其乡亲被黑恶势力绑架勒索,老枭再次打亮所有的灯,使用了庞大的乐队,把浙江龙泉的乌黑时代的悲惨世界推进到世人面前。

好一记直拳连着勾拳!浙江龙泉的乌黑天空有点吃雷的感觉。

但是,这乌黑时代及其主儿的稳定性远远超过了250年前坏蛋了的路易十五和他的法兰西王国,摇晃摇晃又不动似的,所以,老枭有“此案无赢家”之叹。

惜乎天,我中华儿女子孙后代要永受黑暗时代和悲惨世界的恐惧不成?

亦或如金观涛先生所言“超稳定结构”作怪?

老枭,火力不够,再施重手,直拳勾拳之后用摆拳,摆拳之后连环霹雳手!

对了,枭哥,你是武林高手,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哈:所谓摆拳,侧击也,攻所必救,迫使舍孩子救娘、丢卒保帅那种,必要时悬赏觅他们腐败和黑幕的铁证据;连环霹雳组合手嘛,就是连续作战、开辟多条战线、不让喘息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不投降就不罢休那种。

爱老枭的兄弟伙些,为老枭鼓劲、加油!不信这黑暗的时代悲惨的世界没有下跪求饶的时候!

2005年6月16日星期四

《议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