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位网友在讨论网上世界的真假虚实时说,“所以网坛有巫一毛这样的真人真事。”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他是褒我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贬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傻乎乎地写真人真事。

其实,从小就不喜欢我的姓名——巫一毛。

省得猜,先告诉你,我是女的。

在家里,我有个和大名一样, 既可以是男孩又可以是女孩的小名——毛毛。

在幼儿园里,我被小朋友们谑称为小巫婆、毛毛虫或三毛。 那时有个很流行的漫画系列,叫做《三毛流浪记》。说的是一个大耳朵、圆鼻子、光脚丫、秃头上只有三根头发的男孩在万恶的旧社会受苦受难的故事。

文革开始后,我得到了一堆新绰号 ── 小右派、小地主、小资本家、小臭老九、小美国特务、小国民党特务,可是没有一个我中意的。

一天放学后,我被一帮红小兵拦住了。照常的羞辱谩骂之后,领头的孙毛毛怒喝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胆敢和我同名。” 她向同伙们摆摆手,“给我打!”

他们兴奋地猛扑过来,拳打脚踢。九岁的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拚命冲到孙毛毛面前, 揪下她的一把头发。她先愣了,然后放声大哭。

“把她的头发统统揪掉!” 她镇定以后命令道。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已经唱着语录歌走远了。我用橡皮筋把头顶秃了的那一块周围的头发扎成个“朝天翘,” 捡起扔了一地的书本回家。

那天晚上,我告诉还没进牛棚的妈妈我也要象周围很多人一样改名换姓。 她没说什么,我就用了她的姓 ── 李,选了个时髦的名 ── 忠。虽然李忠仍是可男可女,但革命多了。

还有一次,刚学会写字的弟弟和我吵架后在公厕墙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打倒一毛!”这个“反标事件”马上闹得满城风雨。

两年后,我们全家下放到农村,我也只能像三毛一样光脚丫了。又过了几年,林彪出事,他提倡的三忠于四无限不兴说了。我想把名字改为李中。爸爸说,“那你不就成无心的李忠了吗?” 想想也对,我就又用起了巫一毛。

高中毕业去当知青的前夜,我从爸爸手里接过那本抄家后幸存的《杜甫诗选》。扉页上是他因右派罪劳改期间所题的诗,“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唯有诗千首,天涯慰寂寥。”

当年爸爸入狱后几星期得知我出世。他用杜甫赞颂诸葛亮的诗句“万古云霄一羽毛”为我取名。他渴望着未曾相见的我能如鸾凤高翔,独步青云。他更希冀着我能创奇功伟业使历代敬仰。他怎能料到十七年后,我会带着同一本书,去服另一个“无期徒刑。”

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我上了大学。毕业前来美时,我和好友约定在学校围墙角下见面。我们翻墙头出去看了晚场电影《巴山夜雨》。 散场后,我们携手漫步湖边话别。在静静的夜里,他轻轻地唱起了《毛毛雨》:

假日里我们多么愉快,
朋友们一起来到郊外,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
淋湿了我的头发,
滋润着他的胸怀。

毛毛雨,
啊,毛毛雨,
你是多么的温柔。

毛毛雨,
啊,毛毛雨,
你是多么的可爱。

啊,
幸福不是毛毛雨,
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美国人不知道怎么念Yi Mao,更不知道这名儿是男是女,闹了无数笑话。结婚时,我入境随俗地用了金发碧眼的他的姓 ── Norman, 还取了个非常女性的英文名儿 ── Emily。

问题又来了。人们看我这张中国脸,就说,“You don’t look like a Norman(你看上去不像个诺尔曼。)。” 离婚时,乘机改回了我的姓 ─ Wu,并且发誓即使再嫁,也不再改姓了。

这两年,我当了把巫字上面的一横往下挪挪的坐家,还写过一篇调侃我名字的小小说“老方的一毛不拔。” 人们问我,“你和台湾的女作家三毛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我比她便宜二毛,买我的书吧。”

不久前遇到一位我的读者。他说,“我知道你的笔名是巫一毛,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吗?”

唉,我的奇名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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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毛的名字,是由这首诗而来:

咏怀古迹五首 其五

杜甫

诸葛大名垂宇宙,
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
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
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
志决身歼军务劳。

译文:
诸葛亮的大名永远留在天地间,他的遗像清高让人肃然起敬。为了三分天下周密地筹划策略,万代好像鸾凤高翔,独步青云。伊尹、吕尚难分伯仲,不相上下,指挥军队作战镇定从容,让萧何曹参都为之失色。汉朝帝位转移是因为运气,诸葛亮也难以复兴,但他意志坚决,因军务繁忙而鞠躬尽瘁。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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