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我沉默着,既苦涩又愤怒,最后一脚踢翻了剩下的鲜鱼汤。

面向滔滔江水,我凝视着暴躁的紊流及漩涡,之后猛然转向程康,向他高声揶揄道(仿佛也是讲给铁蹄下的整个中国听听):

“哟喂咦,要说怪,也就怪;说不怪,就不怪。古怪歌,古怪多,过去还唱人家灯草打破了锅 , 歪嘴婆娘照镜子,而今弄得无米又无锅,尿水还可做成汤来喝……唷喂噫,赵老先生噫,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哩?蒋介石拿你奈何不得,但你却惹不起他毛泽东噫!这可真格应了一句老话噫,果真一物降一物……请你说一说,程康同志,我要请你说一说,面对邪恶,面对暴政,如今有谁还敢揭杆而起呢? 哪怕只是吼几声……可怜哦,可耻噫,还该好生怪怪咱们中国知识分子耶……哟喂噫,革命家,尊敬的革命家,凌一新同志,请您回答我,这个明明白白摆在眼皮底下的新中国,还不够人间地狱吗?但有谁还敢吭一声呢?可耻呀,可耻耶,看看人家十二月党人,即使落到西北利亚矿坑深处,也敢高歌不屈……真没料到,人类到了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竟会落得这般模样,岂止哀鸿遍野,岂止万户萧瑟!请问你,尊敬的程康同志,这难道就是你们,还有歌乐山下愿把牢底坐穿的烈士们,一道苦苦追求的美好境界吗? 是吗?值吗?……有时候,我也在这样设想,如果您,凌一新先生,程康同志,没遭冤枉,可肯定也是省军级高干呐,坐在高官椅子上,面对川西大坝子遍地饿殍时,莫非你还敢说半句形势不好吗?莫非你胆敢不当应声虫吗?莫非你胆敢不昧着良心高唱‘形势愈来愈好’吗?嗯,你不觉得这很滑稽吗?你不觉得这既是滑稽的罪过,也是罪过的滑稽吗?你不觉得在这几年的天堂路上,他毛泽东把贵党神圣的主义,已经糟踏得面目全非了吗?你不觉得毛老土搞的共产主义是个大噩梦吗?为了这个神圣的噩梦,中国还需要饿死多少人呢?还需要害死多少人呢?还要踩着白骨走多久呢?嗯?面对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你敢像我这样掏开心窝,面向马边河,讲句大实话,只讲一句大实话吗?你不觉得咱中国的悲哀,不正是少了敢讲大实话的大活人吗? 好在咱中国也出现过血溅轩辕的谭嗣同,还有不怕杀头的彭大将军,要不然,我真会极端鄙视咱们这个盛产阿Q的民族了! ”

面对我这个共青团叛徒的嘻笑怒骂,尤其是一系列的诘问,这个可怜巴巴的 “两面人” 着实被我打懵了,变得更像木头。而在我的挑衅般的目光的逼视之下,他才终于长叹一声,用十分浑浊的喉音沉吟道:

“这,这也许是个误会吧,历史的误会,或者只是一段插曲,当然是很悲惨的插曲……本来不该发生。不过,我觉得中国还是有希望的。党不会老犯这种错误,真的,你不觉得当前正有一只手,不止一只手,是一股力量,正在纠正这个错误吗?真的,中国一定会走向富强,走向自民主由的,还有博爱。不过,我是看不到这一天呐。待到这一天到来时,拜托呐,你就代我问声好吧(他骤然用枯槁的双手捂住了枯槁的面厐)……哦,中国,我的祖国,她真是多灾多难咧,我做梦都没料到啊,竟会弄成眼前这模样 (他突然抽噎起来了)……但是,会好的,会好的,真的会好的,小朋友,你的路还长着哩,你要有信心,”他捏住我的手,继续沉吟道:

“但是,你要学会管好自已啊,首先要管好自已的嘴巴啊。你刚才讲的这些话,对刘禧也不能讲啊,半句也讲不得哟。你真的很聪明,但不能老被聪明误哦。你要学会大智若愚才行哩,识时务才行呢。我是真心为你好,真的。我还想明确提醒你,你不要再同那个叫安丽的女电工来往呐,不管咋个说,人家总是合法夫妻嘛,何况那个糟老头子对你握有生杀予夺之权哩,一旦被他知道了,只需小指头轻轻一点,就可叫你万劫不复呐,何苦呢,值吗?”

在徐徐下垂的夜幕中,我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劝告。同时,我也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留给我的诀别赠言了,因为,他在沉吟般地倾诉他的天国之恋的全部过程中,已经吐了好几次血痰,间或抓着心窝子,疯了似的咬着嘴皮子……

本文责编:川先生
来源:爱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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