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

第二十一章:黄虞侯白吃易家醪;武二爷醉打蒋门神

却说黄虞侯入得店来,对武大道:“武老板,这位张都监大人莅临天昏县衙门指导调研,闻说易家村醪甚是香烈,特来此调研品尝。”说完,满脸堆笑地向中间一位官人模样的人鞠了几躬。

武大将黄安拉到一边,小声道:“大人今日吃酒,是赊账还是现兑?”

黄安道:“政府衙门赊账,你还信不过?”

武大道:“不是信不过,只是我这里积有衙门打的欠条五、七万之巨,你也晓得,我这里是小本经营,长此以往,其实背负不起。”

黄安道:“平时吃了后打条赊账,你从不放半个屁,今日张都监如此重要的领导来了,你却恁地罗唣?!”

武大道:“实不相瞒,易家村醪有我嫡亲弟弟武二的股份,他今日来了,怪我受了赊账欠条。”说完,用嘴指呶武松几下。黄安顺势看去,只见一条大汉挺胸直背,双手叉在胸前,歪着头,瞪着眼望这里——一幅目空一切的傲慢相。

黄安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黄安思忖:“却作难!知县又不拨半文钱与我,来了官场上的访客,却派我陪吃陪玩,终不成要我掏私腰包办公事!却是恁地好?眼下除了手里有枪杆子,开口喊得动笔杆子,便无使人畏怯的把戏了。那个武二再厉害,总拼不过如今的枪杆子。我就不信坐在法律上面、有权有势的人斗不过压在法律下面赤手空拳的壮汉!先吃了酒,招待好领导,再与他们理论。”思忖至此,便笑道:

“既如此,今日吃酒便与你现兑,如何?”

武大道:“如此甚好!”便满脸堆笑地大声道:“客官里面请!”

黄安便同张都监那几个人坐到餐桌边,潘金莲忙拿过菜谱来。黄安接过菜谱,五花八门点了十几样,尽是些货真价实的当地土特产。

武大入厨房制作家常菜肴,潘金莲忙沏了茶端到黄安桌前。武松入到厨房,问武大:“这些鸟人,今日吃酒还打白条赊账?”

武大道:“我与那厮说了,易家村醪有武二的股份,从此不赊账,那厮说吃了酒便现兑。”

武松道:“如此甚好,若是再白吃,武松一定向那厮们讨个说法。”

武大道:“此地不比农村,这些官吏人多势众,武器装备甚是先进,你不过一身拳脚武艺,哪里斗得过他们?兄弟千万不可造次。”

武松道:“那厮若是虚诺不兑现,万一我与他们闹将起来,我们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哥哥千万不可出手。”

武大道:“小闹一闹未尝不可,只是事情不可闹大。”

武松道:“这个我晓得。”武松说罢,退回厅堂,坐在离黄安等人不远处喝酒。

话说武大忙碌了半个时辰,潘金莲将菜肴逐个端来,摆了一桌子,又筛了十几碗易家村醪,黄安等人大吃起来。张督监吃了几碗酒,大叫好吃,吃滑了嘴,酒到杯干。约莫吃了一个多时辰,个个吃得油光满面,黄安见吃得差不多了,便打电话与地暗区编外衙役队长蒋门神,如此这般地说了些话,须臾,蒋门神带着三、五个属下,入得店里,走近黄安,黄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领导张督监。”

蒋门神立即点头哈腰,道:“不知督监莅临,在下侍候来迟。乞望见谅。”

张督监已有十二分醉了,又贪吃那可口的土鸡肥鹅,野生的泥鳅鳝鱼,胀得直打饱嗝,一手摸着那圆滚滚的肥大肚子,一手指着蒋门神道:“上个月市里开编外衙役模范表彰大会,我们见过面。你叫蒋甚么甚么财神。”

蒋门神忙弯着腰打了几个拱手,道:“大人好记性!自从大人亲自与在下颁发奖金奖状后,在下时刻牢记大人的勉励,做一名百姓满意的公仆。”

张督监笑道:“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

蒋门神挺了挺胸,道:“在下一定牢记督监教诲!”

黄安站起来道:“本地‘人间天上’按摩洗浴中心,服务甚是周全,大人是否有兴趣前去调研调研?”

张督监摊开双手,耸耸肩,笑着对蒋门神道:“你看,我这个当领导的,到了此地,没有了人身自由,一切都得听黄虞侯安排。”说完,转过头,向门外挥了挥手,对黄安道:“走罢!瞧瞧去!”

武松见状,上前拦住道:“这桌酒席却是哪个买单?”

蒋门神大声道:“你这汉子恁么不晓事?这桌酒席又没吃完。”又指着属下几个人道:“我的这几个弟兄还没吃饭。吃完了自然是——”蒋门神拍了拍胸脯,仰着头,大声道:“我买单!”

武松指着蒋门神道:“那好,就认你!”

话说黄安领着张督监走后,蒋门神几个人坐到桌边,又点了八、九样菜。潘金莲只得上前收了些残饭酒菜杯盘,换了新的,筛上酒来。蒋门神几个人便猜拳罚酒,又吃又闹,约莫吃闹了一个时辰。

武松也不作声,只是坐在那里吃闷酒,家乡的酒格外香,看看已经喝了三、五碗,潘金莲上前道:“叔叔莫吃了,吃醉了如何处理事情?”

武松道:“嫂嫂放心,易家醪酒,越吃心里越明,不会出差错的。”说罢,又一连吃了五、七碗,不时拿醉眼望望蒋门神这边,看看有甚么动静。

那蒋门神见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吸了一半的烟头丢到那份还有些剩鸡汤的大碗里,随即拍着桌子大叫:“兀那店家!兀那店家!”

武大忙上前,陪着笑脸道:“客官,还要甚么?”

蒋门神拿勺子从鸡汤里涝出那半截烟头,歪着头,瞪着眼道:“你这吃了豹子胆、长着黑心肝的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甚东西?”

武大见了,心里只是叫屈,思忖:“这鸡实在洗剥得干净,我又不抽烟,鸡汤里却如何冒出烟头来了?”正思忖间,只见蒋门神将勺子丢回碗里,一把揪住武大衣领,将武大提将起来,道:“你是要下毒害我?”

武大被提起两尺有余,两只脚踏空乱蹬,道:“小的纵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害你。”

蒋门神道:“你老实说,这件事如何了难?!”

武松早将蒋门神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放开醉步踉踉跄跄走过来,瞪着眼道:“客官,放下店主!”说着,将蒋门神提武大的手只一敲,那蒋门神痛的松开武大,见是一条醉汉,便道:“关你甚事?你来管?”

武松道:“你先把了酒钱,再与你理论。”便向潘金莲道:“算账!这桌酒席多少钱?”

潘金莲道:“一共五百六十五元肆角。”

武松道:“听到没有?五百六十五元肆角。”

蒋门神凭着编外衙役队长的威风,在天昏县从南吃到北,从东吃到西,未曾付过半文钱,今日如何肯把钱?仰着头,也不正眼看武松,道:“你这醉鬼!吃多了酒还是吃错了药?居然管起老爷来了!”又指着碗里的烟头道:“喝鸡汤喝出烟头来了,不是我把酒钱,却是这个店主该赔多少银子与我的事,若是赔少了,惹恼了蒋某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再叫有关部门封了这鸟店!”

武松瞪着那双布了些血丝、有些怵人的醉眼,道:“客官息恕,借一步到街上说话,如何?”

蒋门神盯了武松几眼,道:“店主尚未赔钱与我,到街上说甚么话!”

武松道:“我手头也有些钱,且到街上去,我赔你,如何?”说着,拍了拍蒋门神的肩膀,拉了蒋门神便往外走。蒋门神被武松缠扯推搡,几次想摆脱,不想这条醉汉力大无穷,哪里脱得身?此时,已近亥时,街上行人尚多,见一条大汉拉扯着另一条大汉,便都围上来看热闹。

武松醉醉熏熏、摇摇晃晃将蒋门神缠扯到街心,放开蒋门神,认真道:“客官莫开玩笑,吃了人家五、六百元,到底把钱不把钱?!”

蒋门神“哼”了一声,道:“你是甚么鸟人?!敢管老子的事!”又指着远处道:“趁蒋老爷还未性发,早早滚远些,若是慢了半拍,便打断你的腿,叫你从此爬着走!”

武松朗朗对众人道:“这个撮鸟,吃了店家五、六百块钱酒菜不但不把钱,却将自己吸了一半的烟头丢进菜汤里,诬陷店主,打骂店主,反倒要店主赔钱与他,过路君子、邻里乡亲评个理,如此泼皮无赖、凶狠顽徒,该不该打?”

好些人认得蒋门神,大多受过他的欺辱打骂,却又无可奈何,对蒋门神之流早已恨之入骨,今见有好汉为众人出口恶气,便都大声起哄道:“他叫蒋门神,是一个恶霸,是天昏县的一陀毒!该打!打!好汉只管往死里打,为民除害!……”

蒋门神被武松如此戏弄,大怒,摆开架势,欲与武松拼个高下。

时值十六,明月当空,街上路灯早已亮起,照的街上如同白昼一般,俩条大汉便在街上打斗起来。

蒋门神欺武松是条醉汉,并不把武松放在眼里,使足气力向前,一拳向武松脸面打来,恨不得这一拳即将武松脑袋砸个粉碎,武松身子向左一偏,躲开拳锋,右脚栏在地上,双手闪电般从蒋门神腰后一叩,蒋神门因用力过猛,刹不住脚,向前一冲,却被武松横在地上的右脚绊倒,来了一个“狗吃屎”,蒋门神爬在地上,赶紧翻转身子,才站起一半,武松踅将过来,那只左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激怒对方,待其打来,这里却后发制人,左偏身子,让过劲锋,横出右脚,双手向对方腰后一叩,对方惯性所致,必定绊倒,再飞左脚,这一扑有名,唤做“请君伏地鬼手阴阳腿。”——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得蒋门神在地下叫饶。

随蒋门神一起来的那三、五个泼皮,见领导挨打,急来救援,一窝风上前,欲擒武松,扯的扯衣、抓的抓手、拖的拖脚,围观的群众见状,早有十几二十个人围将上来,使的使拳、踢的踢脚、手里有家伙的,从那几个泼皮背后,一顿乱打。这些泼皮恶吏平日将良民百姓视为羔羊,欺压惯了,哪里料到今日遭如此暴打,其中一个撮鸟冒着雨点般的拳脚钻出圈外,立即拨打110报警,须臾,几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来,围打的群众闻得警笛声,发声喊,即时散开,那几个泼皮各顾身体疼痛,站起来摸抚破伤处,武松见蒋门神歪着脑袋,满脸血浆,便也站起来。

一、二十个衙役从警车上跳将下来,先与那几个泼皮交流问话,也不知说些甚么,只见众衙役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按住武松,将武松双手铐定,推上警车。

话说武松被一群衙役按住头,拖的拖扯的扯推的推涌入衙里,将武松铐定在粗大的铁椅上。此时,坐在“公正廉明”匾下的正是黄安黄虞侯。

只见黄虞侯喝道:“堂下何人?”

武松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武松便是。”

黄安又喝道:“你可知罪!?”

武松道:“不过是与人斗殴……”

黄安冷笑道:“妨碍公人执法,袭击执法公人,先拘留半个月再与你理论!”

武松大声道:“冤枉!冤枉!”

黄安道:“袭击执法公人,拘留半个月,已是最轻处罚,何来冤枉?”

武松便将蒋门神故意将烟头丢入鸡汤,后来反诬店主,耍赖索赔的事说了一遍,黄安听了,故作惊呀,道:“有这等事?”

武松道:“千真万确!在下亲眼所见!”

黄安道:“除了你,还有甚么人在场?”

武松道:“还有随蒋门神一起来的几个编外衙役队员在场。”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一阵闹腾,只见蒋门神带着他那班编外衙役泼皮大大咧咧入来。那蒋门神一见武松,也不说话,走近来往武松头上脸上脑前脑后一顿乱打,可怜武松被桎梏在铁椅上,不能动弹,被打得满头鲜血。蒋门神打了十几二十下,黄安才止道:“这里是公堂,请蒋队长住手。”几个衙役慢腾腾上前,将蒋门神拉扯开。这慢腾腾的当儿,武松早又挨了蒋门神五、七拳。

只听得黄安问随蒋门神来的几个泼皮编外衙役:“你们今日傍晚可在易家村醪吃酒?”

几个泼皮同声道:“确实在易家村醪吃酒。”

黄又道:“你们可曾见到蒋队长往鸡汤里丢烟头?”

那几个泼皮齐齐答道:“不曾看见。”

黄安便转过头来对武松道:“你听清楚了,在场的所有证人不曾见蒋队长往鸡汤里丢烟头。”

武松双手被铐住,感觉口里有咸味,舌尖一舔,原来是两颗门牙被蒋门神打落了,武松只得将牙齿往肚里吞,口齿不清地说: “这些撮鸟,烧窑卖瓦的,都是一伙的,他们的证词作不得数!”

黄安又问武松:“你说蒋队长把烟头丢进鸡汤里,你可有其他过硬的证据?比如说录像之类?”

武松道:“易家村醪店内并无摄像头,我以人格担保,丢烟头的事千真万确,是我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任由处置!”

黄安听罢,大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刁民!公堂之上,岂由你一人胡说八道!你原本是一个下三烂的泼皮,你有甚么人格可言!所有证据表明,是你武松恶意诬告执法编外衙役队长。似你这等贱民刁汉,不送劳动教养,如何能脱胎换骨从新作人?左右,立即押送这厮去劳教农场改造思想!”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听得命令,立即上前,将武松解下铁椅,推出衙门,押上囚车,送往天昏县百姓劳教农场。

……

武松被押到天昏县劳教农场,强制“劳动改造”,按下不表,话分两头,且说自从武松被送劳教的第二天,工商、食品安全等部门一班公人来到易家村醪,以“卫生不合格”、“制作有毒食品”等为借口,不由分说,将盖有府衙大印的封条贴在大门上。

店铺被封,生意做不成,府衙黄虞侯等人平日在易家村醪吃酒,打的那五、七万欠条,自然成了无人受头的废纸条。武大也因此破产,幸亏手头还有几千元小钱,只得又去租赁小铺面卖烧饼,幸得潘金莲不弃,武大总算还有一个家。

光阴荏苒,又是春末夏初,天气渐热。

当日,武大卖过早市,便去劳教农场探望武松。潘金莲一人守着铺子,坐在不足三平米的狭窄烧饼铺里,观看那台九英寸的老旧电视机里的节目,才看得三、两分钟,那节目突然中断,潘金莲只得上前,与往常一样,轻轻在电视机上拍了拍,屏上的影像忽又移动起来……

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铺门口经过,望见玻璃柜里烤得黄糊糊的烧饼,忽生食欲,便站在门口叫道:“兀那店家,拿一个烧饼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章分解。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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