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在仰光朋友的引荐下,有幸莅临位于旧首都仰光的缅甸民主党(Democratic Party ;Myanmar)总部,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拜访了创党主席U Thu Wai(吴杜韦;1932- 今)。84岁的U Thu Wai主席,依然精力充沛,十分健谈,且思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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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 Thu Wai是缅甸著名的民主活动家,他的一生充满传奇。U Thu Wai出生于偏僻的农村,由于勤勉好学,1957年,25岁的他被时任缅甸副总理的吴觉迎(U Kyaw Nyein)相中,并担任其秘书长达7年。少年得志的他并未能真正读懂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很快,他便开始卷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政治漩涡。1962年奈温(Ne Win)将军政变后,U Thu Wai随同总理吴努( U Nu)等高官流亡海外。1980年在缅甸政府的劝慰下返缅,并淡出政界,从事商业活动。1995年,63岁的U Thu Wai,本该是颐养天年的他,却被缅甸军政府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并度过了长达10年的政治犯生涯。2006年,73岁刑满释放后,旋又重新投身政坛。2009年,U Thu Wai与缅甸原总理吴努( U Nu)的女儿丹丹努(Than Than Nu)、前总理巴瑞( Ba Swe)的女儿内伊巴瑞(Nay Yee Ba Swe)以及前代总理觉迎( Kyaw Nyein)的女儿错错觉迎( Cho Cho Kyaw Nyein)等人,创办了缅甸民主党(Democratic Party ;Myanmar),并被推选为党主席至今。

U Thu Wai作为缅甸资深的政客,也是当代缅甸历史变革的亲历者、参与者,其“口述历史”中涉及了当代缅甸重要的政治变迁、历史人物和重要事件的背景,也谈及了对中缅关系的看法,对于国人而言,是更好了解缅甸、读懂缅甸、触碰缅甸的“现身说法”。

本文为访谈的部分内容,有删节。

时间:2016.07.08 地点:仰光·缅甸民主党总部

对话嘉宾:

U Thu Wai(吴杜韦);Tang DeXin(唐德鑫)   唐德鑫:暨南大学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缅语翻译:Tin Mg Htwe;高华

Tang:U Thu Wai主席您好!很高兴能够在仰光拜访您。您比报纸上的看起来更年轻啊!

U Thu Wai:哈!谢谢。很高兴认识您。是啊,我认为我只是个小青年。

T:所以您现在依然精力充沛的领导着您的政党。

U:谈不上精力充沛,其实我已经84岁了。但是,我身体很好,基本没什么大小疾病。

T:真替您高兴。您身后的这个孔雀图案是贵党的党旗标志吗?

U:是的。

T:党旗很漂亮。您能介绍下贵党的一些情况吗?

U:其实这个团体由来已久了,只是我们2009年的时候才正式改名为The Democratic Party (Myanmar)。现在有10多万的党员,缅甸的各个省有我们的党员,邦没有(注:缅甸行政上分“七省七邦”,邦相当于民族自治区)。

T:哦。当时,您怎么想到要创办这个政党的?这些年,贵党主要都做了些什么?

U:当时,我们老一届的政界人士,经常集中探讨时政。我们看到了缅甸落后的一面,尤其是在东盟的排名里,也趋向于后。然而,缅甸的资源、文化、历史等,其实都不比周边国家差。我当时就想,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呢?于是,就召唤了原来政界一些有影响力的朋友们,共同创办了这个政党。为的是,想从政治上,推动民族团结和人民团结。下一步,我们还要继续与其他几个政党联合,组建联盟政党。

T:哦。很了不起的举措。据我所知,您个人就是缅甸当代史的见证者、参与者,您经历了缅甸大时代浪潮的冲击,能谈谈您个人是如何与政治结缘的吗?

U:我出生的年代,还是英国殖民时期。1935年,缅甸才脱离了作为印度一个省的身份,以国家的形象出现。但是,依然还是摆脱不了英国人殖民的事实。学生时代开始,我就对政治开始感兴趣,参与各种政治活动。那个时候,我一腔热血,就是想联合更多的学生,为国家争取独立、民主出一份力。那个时候,昂山将军也经常在各个学校去演讲,只要他去演讲的地方,我就一定会到场去听。也是在那个年代,昂山将军本人,潜伏到日本去受训,后来才在泰国成立了武装。

T:那么,在您大学毕业后,又是如何参与政治的呢?

U:我大学毕业后,缅甸已经独立了。在我还在大学期间,那时,缅甸的国家副总理吴觉迎(U Kyaw Nyein)也偶尔会去演讲,我担任仰光大学Taungoo地区协会的秘书,就都会去采访他,他也开始对我感兴趣。1957年,他就邀请我当他的助手了,那时我才25岁,我就在吴觉迎副总理的身边开始了7年秘书的生涯。1958年,我还参与了一个叫CEC AFPFL的青年总会,成为成员。

T:您25岁就当了国家副总理的秘书了,这种经历对于现代人而言是一种奇迹。那么,您的这种政治热情是来源于哪里?

U:这跟我的生活背景有关。在我学生时代都还是英国殖民时期,所以从小我就有强烈的爱国之心、民族独立之心。

T:您接触过缅甸许多的历史性重要政要,像昂山将军、乌努将军等,谁让您印象深刻?

U:1947年,我15岁,那时,我就已经熟知昂山将军了,他凡是演讲的场合我都会特意赶去。1948年缅甸独立以后,乌努将军也经常到大学演讲,我也常去听。印象难忘的,还是吴觉迎副总理。另外,我觉得,15岁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那时,我对书籍如痴如迷,能够看的书都被我看完了,所以15岁时,我已经读了大量的共产主义的书籍。

T:当时,吴觉迎副总理是怎样发现您的?您在他身边又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U:当时,缅甸独立后,社会分裂为两种倾向,一个是缅甸共产派,一个是缅甸民主派。前者亲共产主义社会,后者亲欧美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集团经常发生摩擦。吴觉迎副总理他本人倾向于社会主义,但他并不支持缅共,而我也是倾向于他的思想,所以我以学生会领袖身份,经常接触到他,探讨时政,就这样受到他的赏识。后来在他身边,就是负责秘书工作。

T:那么,吴觉迎副总理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U:吴觉迎副总理主张社会主义。在1953年,亚洲国家都有大量的社会主义政党,并形成了一个联盟,而吴觉迎副总理就担任了亚洲这个共产联盟阵线的领导,所以在当时,他的地位比国家总理乌努还要高。在中国,周恩来接见他的时候,规格和评价都很高。而苏联领袖接见他的时候,直接就称他是社会主义的领导。

吴觉迎副总理的特点是,文化程度高,特别喜欢看书,因为负责国家经济这一块,他对经济十分了解,是偏向于经济型的学者。去到他家,基本就像是个图书馆。由于他也十分了解国际共产主义,他就能够根据国际共产主义的大形势,来研究和判断缅共的下一步动作,所以缅共也恨他。

T:除了吴觉迎副总理,您当时也与乌努总理共事,并且,奈温将军政变后,您也跟随乌努等人流亡泰国,并重组政党。请问,到了泰国以后的情况是怎样的?

U:在奈温将军还没发动政变之前,1958年,乌努总理跟吴觉迎副总理就已经发生了分裂。当时我就对政治一下子消极了。在困惑之余,我就想到国外去看看,去了解。于是,我就去了西方的很多国家,挪威、丹麦等,直到1960年才回国。之后,我就努力的让乌努总理跟吴觉迎副总理形成的两大派系合拢。然而,1962年,奈温将军政变了,我的努力也付之东流。之后,我就跟随乌努总理等人逃到了泰国。

T:您在泰国开始从事什么?

U:其实当时我可以不用离开缅甸,因为1958年乌努总理跟吴觉迎副总理发生分裂以后,1959年我就淡出政界了。所以,很多官员被抓,我却没在名单内,因后来加入了反对奈温政变的行伍,才被通缉,才去到泰国。那时,乌努总理他们在泰国重组人民军,并与缅甸少数民族的武装一块合并,准备反奈温。而那时,我在泰国就专门负责电台情报主管的工作。一直到1980年,我才回国。

当时,奈温将军手下有位负责情报部的U Tin Oo将军,就去说服我父母,劝我回国,并承诺不追究责任,而我也想念亲人和家乡了,于是就决定回国。回来后,我们以前政治界的人士又聚在一起,不过不从政了,只是合作生意,我本人就开始经营建筑材料的生意。做了8年,直到1988年,“8888事件”(注:指1988年8月8日缅甸的大规模民主运动)以后,我们跟原来缅甸的Bomu Aung国防部长,在泰国,又成立了政党,我又重返政治活动。而昂山素季的民盟党也在那时成立。后来,乌努总理也成立了和平党,于是我们两个政党又合并了,合并后,我就担任党的秘书工作。现在,昂山素季民盟党的很多高级干部,其实那时都是我们政党的党员,包括现在昂山素季的民盟党总裁General Tin Oo。

T:为什么当时贵党的许多党员转到民盟党去了?

U:因为,那时,乌努将军并不只是想成为参政、议政党而已,他还想秘密的成立一个政府,许多党员感觉到危险,于是自动脱离,进入了民盟。后来,乌努将军也确实被抓了。1990年,我自己又以政党的身份竞选,而我们党也有一位成员入选了议员。

T:当时的政党有多少个呢?

U:最高峰时,有200多个政党。不过,对于当时的时政而言,很多小政党都是可有可无的。

T:现在的话,又有多少个呢?

U:合法的有92个,我们是其中比较有资历的一个。1990年我参选结束,民盟党获胜,但军政府却拒不承认,所以民盟党无法交接权力。与此同时,军政府还下令取缔200多个政党为非法。那时开始,我们就转入了地下聚会状态。1995年的某一天,我们例行一周一次的聚会,当时也来了很多旧政府的老将军,而军政府的情报部,也称侦探部,就来抓人了。当时,一些人抓了以后就释放了,我却未能幸免,而指控我的罪名有几条,一是在我家中搜到了许多国外报刊,像《TIMES》(时代周刊)《newsweek》(新闻周刊);二是有很多国外政要的名片,有各国领事、部长等;三是还搜出了一堆外国领事馆的邀请函,那时美国大使馆的活动我是经常受邀去参加的。这3条罪名罗列起来,我就被判了7年。而7年满了以后,我又连续3次被毫无借口的各延期1年,当时的监狱长就对我说,这是国防部和情报部的指令。所以,我总共坐了10年牢。坐满10年的这一天,监狱长说,又要延长1年,结果没过几天,他们就突然间把我放了,说可以走了。

T:这10年您是怎么度过的?

U:10年之中,前6年,我被囚禁在一座特殊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果树,所以我自己也要了种子,开始种树,6年后这些树都长得很高了。此外,每天就是看书,所以在监狱,我把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都研究的很深入。我刚被抓进去的时候,监狱长就问我是否要找其他罪犯同住陪伴,我说不需要。但是,当时的另一位被囚禁的U Tin Oo将军就要求陪伴,怕鬼。连一个将军都怕鬼,当时我就觉得好笑。后面的4年,由于我有肺病,就被转移到监狱医院,在那里,囚犯就很多了,我们就每天下棋,聊天。

T:您的这段经历,听起来好像轻描淡写,但是对于您本人,作为亲历者,那种经历了重大苦难的情绪,恐怕我们很难揣测一二。另外,我想请教,您作为缅甸时代变革的亲历者,您认为这几十年,缅甸落后的根源是什么?

U:在1948年独立以前,缅甸属于英国殖民时代,那时缅甸非常富有,是东南亚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在最初独立的1、2年里,那时的缅甸政府被称为“仰光时代”,因为缅甸的很多少数民族,还是武装割裂的,后来,经过乌努总理的努力,地方少数民族的武装与政府合拢了,所以乌努时代的4年,缅甸也算富有。1962年,奈温将军政变后,所有大工厂、小商店,乃至于一个卖槟榔的小摊贩,都没收国有化了,缅甸进入了军政府时代,于是老板们纷纷逃到国外,去到新加坡、泰国、欧美等地,缅甸就开始落后了。那时,缅甸与世界脱轨,连日用品都需要走私、进口。乌努时代,当时的泰国总理访问缅甸还说过,泰国要向缅甸学习。可是,我们很快就落后了。

T:由于时间关系,我最后请教一个问题。如何看待缅甸现在“中国移民”的问题?应该如何处理缅中关系?

U:好的。我认为,最关键是,军政府时代,中国与缅甸军政府捆绑在一起,由于人民反感军政府,于是不明真相的人民,也就认为军政府背后的大哥是中国,也就对中国人不友善。另外,在很多亲西方媒体的影响下,整天炒作欧美的民主自由,也抹黑了中国。但是,作为重要的邻国,缅甸无论如何都应该跟中国搞好关系,绝不能斗争。

T:好的。耽搁了您宝贵时间。非常感谢。

U:谢谢。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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