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林开着强巴的吉普,慢慢驶过大街,向招待所开去。

抓住阿有普汉他们几个之后,林业局和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迅速出动,又在黑河、红崖子那儿抓了十几个盗猎的巴基斯坦人。于是县公安局为此召开了紧急会议,强巴根藏也被召去了。

柳杉杉坐在副驾驶座上显得特别兴奋,脸上通红通红的。

抓盗猎的,本来就够剌激的了,弄半天,还是外国盗猎者。

苏寒林在县医院里就开始划拉出这个稿子了,然后又在县公安局的门口,坐在车里写完了整个稿子。

苏寒林写完稿子后,一定要署上柳杉杉的名字,而且还要署在他前头。他解释说之所以署上她柳杉杉的名字,是为了把稿子传给申城晚报,这样就能马上发稿,而发回他们社里,至少明天才能见报,他说这是从新闻时效角度计。

“不就是一篇稿子嘛,死活不从,也未免显得器量太小了。”柳杉杉想想,也就应了下来。

这个稿子未发出去前,柳杉杉就知道会有点轰动效应的。

果不其然,杭菊刚刚在电话中对她说,稿子已经见报,她们老总很高兴。她说从今儿起,她们老总每天会在截稿之前,给她柳杉杉和苏寒林的专稿在版面上留地儿。

柳杉杉对稿子能在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就能见报,感到开心,她深深地瞥了一眼苏寒林。

杭菊刚才说,她柳杉杉现在和这位曾几何时她们全班瞩目的人,一起采访写稿,让她嫉妒得吐血。这话竟唤起了柳杉杉在学校生活时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个心高气傲的童老师那段时间居然跟苏寒林摽上了,动辄拿他说事,弄得她们班上十来个女生,个个心旌动摇。

“要是等照片出来,再配两幅图片就好了!”苏寒林不无遗憾地说道。

柳杉杉一挥手道:“别图片了,这会儿别说许家辉他们在这了,就是有个通讯员给中央广播电台打个电话,今天晚上的各地新闻联播,这么一播,咱们的图片再来劲,又咋样?这回先发文字稿,明儿再把图片发过去,搞个连续。”

苏寒林笑眯眯地看了柳杉杉一眼,连连点头称是。

“你们的老总不会说大哥你吃家饭,拉野屎吧?”柳杉杉问道。她惟恐苏寒林发外稿,受到责难,所以她刚才一直让他把稿子先发回他们报社,被苏寒林拒绝了。

“没什么,我常这样,有时候是时效问题,有时是内容上的问题,不适合在我们报上发。再说,一块儿传的稿子,发稿时间不一样,这有什么办法!回头,我再给他们解释一下。”苏寒林无所谓地挥挥手。

那个杭菊刚才死活要听听他的声音,这让他很尴尬,但同时心里也有点美滋滋的。

这时,一辆没有牌照的灰朴朴的红摩的,超过吉普车向前疾驶而去。司机穿着一双布满尘土的塑料拖鞋,后脑勺上有一束干涩蓬乱的马尾辫,左右摇晃着,他头也不回地向路侧啐一口浓痰,

苏寒林向那束马尾辫瞥了一眼,一下认出了这家伙,便猛地一加油门,蹿了出去,贴着红摩的呼的逼了过去。

车手一个措手不及,立马连车带人,翻入水沟。

车手水淋淋地扶着树爬起来,对着飞快开走了的吉普车,咬牙切齿地大吼道:“操死你姥姥!”

“天呵!”柳杉杉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

苏寒林从后视镜中看看那个狼狈的车手,一脸鄙夷地说:“看他那样就来气,留球个辫辫,人头不像狗卵子,还狂得不成!”

“没想到,大哥也是个惹事生非的人!你还有这一手!”想着那个像只落水老鼠的摩的司机气急败坏的样儿,柳杉杉的嘴角上漾起一丝笑意。她承认她也看不上这样的人,苏寒林这样做,她甚至觉得有那么点解气。

看见柳杉杉笑,苏寒林心里很舒坦。

*

省公安厅的办公大楼座落在古城的市中心。那是一幢五十年代的老楼,旧气十足,但仍不失其威风。而毗邻这老楼同属厅里的另一幢楼临街的一面,已经破墙开店,出租了。

那些店面装潢极为艳俗,两楼一庄一谐,曾招来许多的议论,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厅里需要这笔钱,搞搞福利什么的,这事蔺铁军没有话说。但旧楼里原来那些处室,大多迁到离这儿不足百米的新办公楼里去了,厅长们也全都搬到新楼去了,只有他的J处和W处Z处原地不动,这事让蔺铁军有点着恼。

这些天,一走进这幢旧办公大楼,他气就不顺。

顾副厅长一个多月前自杀了,厅里有一个副厅长的位子空出来了。蔺铁军想过,如果省上不调人进来,直接从厅里提,他也是人选之一,X处的方处也是。但方处他们都搬过去了,方处的办公室离唐厅长那儿只有几步之遥。一想到这儿,蔺铁军的黑脸就更黑了。不过,刚才唐厅长让他负责巴基斯坦人在坂北盗猎的专案时,口气很特别,很亲热,他心里又好受了些,毕竟唐厅长还是很器重他的。

“这边的档案室全腾空了,都放那儿吧!”走廊里传来一个女人声气很弱的声音,那是厅里的五朵金花之一,二十多岁,她叫伊春莺,档案室的。她在指挥人搬东西。

“全烧了?”W处的老单问道。

“全烧了。”伊春莺答道。

昨晚,那些装了几个大房间的档案全在院里烧了。那些档案,基本上都是镇反肃反到五七年反右那段时间的死人档案。

“那就是说,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以后都没人知道了!”老单的口气,有点调侃的味道。

“可以这么说吧。”伊春莺声音很低地答道。

原本伊春莺的声音很亮很脆,人也很活泼,特别讨人喜欢,但这一段时间完全蔫了。

蔺铁军认定,在吉沁黄金案中翻了船的顾副厅长,是个囊怂。也就是二三十个金戒指,万儿八千的,就他妈的自杀了。一个在公安系统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老公安,反侦察能力不能说不强,这么点破事都搞不定!再说了,贵为公安厅副厅长,竟为这么个事自杀了,而且是在什么都招了之后,才自杀的!

日他妈的,受贿就受贿嘛,把厅里散成五朵金花的其中三个妹子同他有一腿的事,供出来干嘛?害得人家离婚的离婚,打冷战的打冷战。伊春莺虽则没离,但也再抬不起头来了。

操!厅里的人都说,反正想着要死,不要说男女之事,就是那些金戒指,也可以一口咬死才是。现如今,这才叫“死有余辜!”

一个警官敲敲门,未等蔺铁军作出反应,就推门而入。

那干警要打外线电话。这幢楼现在只有J处和Z处有外线电话,其他处室的外线电话,因为欠费,都让邮电局给掐了。新办公楼除了厅长们和不多的几个处室,也都这样。

蔺铁军的大脸盘没有一丝表情,他向那警官挥挥手,扬扬手里的话筒,表示忙着呢。

蔺铁军掐了手里的烟,又把面前那张刚传真过来的申城晚报拖过来,边看边给坂北县局打电话。

巴基斯坦人在坂北盗捕猎隼的事,就是这张报纸给捅出来的。

“日妈妈的,又是这个苏寒林!刚‘杀’了人,又来‘害’人了!”蔺铁军看着申城晚报特约记者柳杉杉和中国经济日报记者苏寒林的名字,骂了声娘,然后又嘀咕道,“就说外国盗猎者不就成了,非要指名道姓作甚!”

正因为巴基斯坦这么几个字,因为这个国家与中国的特殊关系,这起普通的盗猎案竟成了爆炸性新闻。据他所知,这条消息已经被国外几十家媒体转载了。

电话通了,蔺铁军对着话筒,通报了自己的单位姓名后,便用极权威的口吻说道:“我刚给厅长汇报过,厅长正和北京联系,你给你们白局说,立即在全县境内的林区草原展开大范围的搜查!你们已经开始了?你那儿的警力有问题?这样吧,厅里马上和才书记联系,州上县里的武警也上。”

蔺铁军打完坂北的电话,又给农林厅公安处的宁耀武拨电话。电话占线,他重重地扣下电话,又点上了一支烟。

“真他妈的会找地儿!这些巴基斯坦人,仅仅是偷盗猎隼,倒也罢了,问题是坂北县山林深处,有一个二炮的导弹基地。”蔺铁军在心里恨恨地骂道,“讨他妈的厌!”

*

一辆奶黄色面包车,飞快地开进县招待所大门,车未停稳,便跳下来两个新疆人,撒开腿往大厅跑去。

苏寒林开着车,慢慢驶入大门,他和柳杉杉走下车,穿过幽暗的大厅,向宽大的弧形楼梯走去。

这时有几个新疆人急步走下楼来,一个留着一圈胡须的新疆人提着箱子,超过前边的下楼的人,直撞柳杉杉而来。

苏寒林一把将心不在焉的柳杉杉拉到自己怀里,避开了那个满脸胡须的新疆人。

几个占满楼梯往下奔的新疆人,忽啦啦风似的向大门外刮去。

柳杉杉一个激灵,从苏寒林怀里退出来,眨眨眼睛,压低嗓门,长笑道:“非礼啦!”

苏寒林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脸上同样留着一圈胡须的江格里和几名维吾尔族打扮的男人,提着箱子和翻译一起,急急奔向停车场上那辆日产越野车。

一辆警用面包车,驶入县招待所大门。

车一停,强巴根藏和县公安局的刑侦科科长曹远刚带着几名警员直奔大厅。

一名警员突然看到了那几个急着上车的维吾尔族打扮的男人,他指着停车场上的那几个人一声喊。强巴曹远刚和其他警员立即返身向那几个人奔去。

江格里愤愤地一跺脚,重重地扔下了手里的纸箱子。

纸箱子一打开,箱底几只戴着眼罩脚扣的猎隼受惊了,它们在箱子里一阵猛撞乱蹿。

“护照是合法护照,都是从红旗拉甫口岸入境的。”曹远刚神情傲慢地接过一个警员递给他的几本护照,翻看了一会说道。

曹远刚五官端正,是县局惟一一个科班出身最年轻的干警。

一个警员从一只盛着军用望远镜和小录音机的皮箱里,搜出两包黑色膏状物,他问江格里:“这是什么?”

江格里不情不愿地答道:“乃斯瓦里,治咳嗽的药!”

强巴回转身来:“哼,又是乃斯瓦里,治咳嗽的药!”

曹远刚接过一包药片状的包装物,翻来覆去看看,又递还给那名警员,盛气凌人地说道:“把强巴科长他们,还有从其他人那儿搜上来的,都交厅里刑科所鉴定!”

江格里呜哩哇啦地叫着,扑过来,要取回塑料包,被根藏一肘子挡到一边。

看着那两个塑料包,几个巴基斯坦人一阵慌乱。

“眼皮子底下的倒不抓,尽在外头疯颠!”强巴因为自己这两天舍近取远,懊恼得很。

查找入住招待所和县上其他旅社的巴基斯坦人,是曹远刚的主意。他刚才在会上提出来,有些巴基斯坦人会雇新疆的司机和来过坂北的新疆人作向导、翻译,他们可能会以新疆人的身份住店的。

曹远刚面对江格里的翻译说道:“你给他们翻译,这儿是非开放地区,他们进入一个非开放地区非法盗捕猎隼,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他们将被依法拘审。”

强巴补充道:“还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

翻译傲慢地昂起头来:“我的只会些日常生活用语,其他的统统不会翻译!”

强巴对翻译道:“你有点嚣张!”

江格里赞许地看着翻译,两手交叉在胸前。

曹远刚挖了翻译一眼,与强巴商量了一下,指着大厅,吩咐他的属员:“先把人带到里头去!”

苏寒林柳杉杉走下楼来,柳杉杉换下了那身牛仔服,穿着长风衣,又显得容光焕发样子。

许家辉他们跟熊元庆下乡还没回来,这会儿离吃晚饭还有段时间,他们准备到街上溜个弯,随便转转,再找个饭馆吃个饭。

强巴根藏和曹远刚在总服务台上查看旅客登记册,柳杉杉推推苏寒林,苏寒林示意柳杉杉不必招呼强巴和根藏了。

大厅一侧是餐厅,有几个服务员在忙乎,有几张油漆剥落的餐桌铺上个漂亮的台布,这显然是招待熊元庆一行的,而接待散客的那些餐桌依然油渍斑斑,破败不堪。

苏寒林柳杉杉快步走出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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