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少有大志。他看不惯眼前的一切:父母俗,老师昏,同学愚,社会乱……他读书,对历史人物那种澄清天下的慨然之志心向往之,离群苦思,寻找出路。天下昏昏,皆是唯利好名之辈。小王的痛苦难以言喻。幸而高中三年,有两个同学跟他很谈得来。由朋友进而成为同志,对“谁来改变中国”当仁不让,并一致同意终南之径乃进入官产学的颠峰之境。高考前夕,同学相约,无论上否上何大学,大家将各有分工,各司其责,以最短时间完成原始积累,而后互通款曲,再来移变中国。其一分配进入官场,其一负责经商挣钱;小王众望所归,专心治学,务必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小王进了大学,刻苦学习,不仅专业,凡文史哲经宗教心理政治等学问,无所不窥。对中外历史尤其烂熟于胸。见大学同学多谈恋爱、谈生意、谈时事,心生鄙视,更觉中学同学的理想主义可贵。目无余子。天下者,不过二三子手中之物也。天下者,我们的天下也。我之不出,如天下苍生何?小王年少而心境悲壮苍凉,大异常人。

小王毕业前,思前想后,决定入党。他花一两个小时给官商二同学打电话,论证,官商二同学听得不耐烦,反过来劝慰他,完全同意他为学术思想的前途做出的牺牲。小王顺利入党。但他放言,他肯定会是党不喜欢的人,他随时做好了准备。他就业也只求有一地方能让他安静地做学问,至于职称、房子,等富贵于他如浮云。他不仅不会争,而且要让给那些更想要的同事。到某研究所供职的小王有一年多住在地下室里,不改其乐其志。

这种艰苦的青春期生活使小王在当地小有名气,他开始出入新闻界、知识界和学术界,宣扬他的改变中国论、堡垒内部攻破论。但其时,同龄人中已有人扬言要做储安平,有人宣称要做甘地,有人谈论宽恕,有人提倡读经,甚至爱国、民族主义等旗帜也有人高举……官商二同学不时催问小王,是否为中国变天找到了思想资源,小王总是讲一通流行的各类主张,然后一一否定:未来属于我们,历史属于我们。

小王见到了不少前辈们,对前辈学者的言行更是不以为然。他看到前辈们的很多毛病,胆小,没有担当,不愿付出……他经常跟官商二同学说,对比他们,我们更应有信心,因为我们有信仰,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有一次,小王在一位大姐般的中年学者面前诉说自己的理想抱负,口无遮拦地说:“我们肯定要超越你们,我们不会像你们那样。”女学者笑了:“小王,你先不要谈这些遥远的事情,你先去生活,或谈谈恋爱好吗,去试着了解一个女孩子。”

“嗯——”小王鼻音拖得老长,“你不了解,我这样的人是不能先考虑个人生活幸福的,我不可能有女孩爱,除非她是十二月党人之妻,准备给我送牢饭……她要理解,我们是正在创造历史的人……”女学者听了只有摇头。“小王,你相信吗,三十多年前,中国的有志青年多想做总理;二十年前,中国的有为青年多想做总统;理想并不新鲜,关键你怎么成为你自己。你不能想象自己跟历史站在一边……”小王也摇摇头:“我就是为理想生活的人……”女学者只好再摇摇头:“但愿过几年你的理想不会是变成色情狂!”

今天的小王早已从研究所调到某院校任教。他以副教授的身份在媒体上发言,他是主流,虽然跟官商同学见面也只是吃吃饭;他有了房子,虽晚也最终结了婚。

2006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