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国第一旱:重庆

重庆天气之酷热、旱情之严重、持续时间之长久,居于全中国之首。重庆媒体借此机遇,快马加鞭地策划着各种旅游项目,诸如引荐黑山谷石林、铜鼓滩、峨眉山、乐山大佛、四洞沟、燕子岩、十丈洞、丰都雪玉洞、蜀南竹海、蒙顶山、石象湖、九寨沟、神仙池、黄果树、红枫湖、青城山、都江堰、金刀峡之类盛名远播的旅游景点,并奉劝某些有钱的重庆人赶紧以此方式避暑乘凉。据说西藏的游客已在一个月之内猛增了50%,布达拉宫的门票更是被“黄牛党”从100元炒到了800元,但从重庆各著名网站上我还是看到许多人有远赴西藏的强烈冲动,连操办婚礼的服务公司也在各大电视台打出“到西藏举行婚礼”、“双喜?西藏?世纪婚礼”等诱人广告。

然而,对于大多数居住于重庆的人来说,被控诉为“秋老虎”、“毒太阳”的高温已经导致大量灾难的产生。过去的39.2度已根本算不了什么了,现在到处都是40度、41度、42度,尤以永川、江津、潼南、铜梁、北碚、合川、綦江、巴南最为严重,地面温度更是常常高达80度,连鸡蛋都晒得熟,人也晒得闭气。官方的红色预警不断发布,情形一次比一次严峻,水源大量蒸发,农作物大量减产,中暑、晕倒、感冒、发烧、疲软的病人大量增多。中央电视台的一名记者跑到重庆一户农家的田里,把手伸进干涸、分裂的田缝,那田缝又宽又深,加之沟渠没水了,溪河也断流了,记者大感惊奇。其实,这都是重庆的普遍现象。连长江上游、嘉陵江都蒸发得不再象“江”了,溪河、沟渠又算什么?

停电、停气成了常事,最麻烦的是停水。许多重庆人每天的必要任务就是漫山遍野地亲自找水喝,只要是水,再浑再浊的水也似比油还要宝贵。大家每天限量用水,有的地方甚至当场平均分得少量水,水不够干脆就买矿泉水来炒菜……。近三个月的持续干旱和悲惨灾情,惊动了中国政府高层与各大传媒。国家防汛防旱总指挥部到重庆检查后得出结论:重庆共有39个区县受灾,旱情全国最重!其中,开县、云阳因旱造成临时饮水困难人员已占所在地人口的25%!长江水位之低、河床裸露面积之大,也是30年未遇。其中,长江溉澜溪江段的停泊水位只有4.18米,大大低于4.5米的安全停泊水位,唯有采取“立即停航”的办法。

高温接连袭击,焦躁的人们巴不得赶紧运用飞机、大炮、火箭等为云层施加催化剂——哪怕增雨量只有10%~30%.8月12日17时,我的家乡重庆永川市的气温升至41.8度,永川气象局不得不储存300发炮弹以待人工降雨。然而,气象局工作人员找遍了全永川头顶上的天空,也没找到一片可供炮弹催化的层状积雨云。重庆彭水县倒是在龙射镇中山村搞了一次人工降雨,怎料炮手冉建昌(中山村党支部书记)的右臂被炮弹炸得粉碎,过路人冉孟章的头部也被炮弹射中,脑浆迸裂,腹部被戳穿……。

旱灾下的民心: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

旱灾严重之时,民心也随之浮动,内部紧张感和防备感比之以往更为激烈。由于重庆大部分地区都是农村,大部分人口都是农民——而且是生产力落后的传统作业的农民——,农业的状况因此成为备受关注的社会焦点。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不管是经济作物还是农作物,许多作物都是损失惨重,农民哭天无路。沙坪坝区的“陈家桥宏远葡萄养殖场”达85亩,不料竟有上万斤葡萄报废——葡萄已被持续高温烤成了腐烂、干瘪的“葡萄干”。此时正值收割稻谷的旺盛季节,农民们几乎是以“赌命”的抢收姿态在与旱情、高温搏斗,但晒干粮食的部分农民却十分担忧地对我说:“天气一年比一年热。今年这么热,明年肯定更热,明年的稻谷肯定比今年还要减产。我们这些庄稼人,只能为明年多准备一些稻谷,不然到时出现饥荒就不知道该到哪里想办法了。”

当然,市场上仍然有农民在热火朝天地卖稻谷。稻谷价格仍然非常低,仅维持在0.68元/斤左右,然而这确实是他们迫不得已的办法。一位卖稻谷的农民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只能这样干,顶多自己就少吃一些,把干饭煮成稀饭。”许多稍有外出打工寄回的积蓄的家庭,非常不愿意销售稻谷,宁可储存起来,以备不测。一位挑着稻谷装进自家粮仓的农民说:“先把自己的肚子保住再说。谷子才管几个钱?现在贵州那边搞建筑的人,就算是打杂,每天也有45块钱。这一天的工钱就可以买我66斤谷子,66斤谷子够我们一家三口将近半个月的吃食了。做庄稼是为了保本、保命,只有打工才能挣经济。不能把这点常识搞反了。”

最惨的,是那些买到假种子的农民和尚不到稻谷成熟收割期的农民。有的稻田表面看去好象什么问题也没有,但其实就是真假混合种子长出来的稻谷;有的稻田里的稻谷还没有长饱满,但炎热的天气、干旱的稻田已经将稻谷晒得奄奄一息,最终打出来的稻谷也是“半死不活的稻谷”。至于红薯、豇豆等农作物的惨状就更是不堪一睹了,虫倒是被晒死完了,但红薯、豇豆也被晒干、晒死在了藤上。今年收成好一点的可能只有玉米了,只不过那不是用来喂人的,而是用来喂猪、马、牛、鸡、鸭的。

比酷暑更焦灼:考上大学的贫困学子

高温酷暑给重庆人带来了非比寻常的压抑与沉闷,但另外一些焦灼又何逊于高温酷暑?那些寒窗苦读的重庆学子及其家人,其焦灼之状态比天气更为猛烈。前段时间,我刚调查完丧失父亲的贫困学子谭涯(高考成绩近580分,被武汉理工大学录取),近日竟再次获悉几名被大学录取的重庆贫困学子的严重危机。其中,重庆云阳县的部分情况是——

考了533分被重庆医科大学录取的张莉,靠哥嫂务农养活一家五口人,家庭年人均收入仅580元;考了536分被西南大学录取的彭萍,母亲去世,父亲丧失劳动能力,家中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系特困户;考了560分被西南大学录取的黄波,父亲去世,靠哥哥务农养活一家四口人,家庭年人均收入仅500元;考了579分被南京航空航天学院录取的黄信,母亲常年卧床,靠父亲一人打工养家,年人均收入不足600元;考了602分被四川大学录取的姚岗祥,母亲去世,父亲丧失基本劳动力,靠哥哥务农养家,家庭收入少,系特困户;考了609分被四川大学录取的何承丽,母亲患病多年,靠父亲一人务农养家,家庭年人均收入仅450元;考了617分被四川大学录取的彭禄,父亲伤残,靠母亲一人务农养家,收入微薄……。

这些情况还仅仅是冰山之一角。贫困学子乃是一个范畴广泛的概念,一般来说包含这样几种情况:第一,父母双双失业,且无正常经济来源;第二,父母一方失业,另一方收入不足以维持正常学习和生活;第三,家中有危重病人,造成家庭经济异常拮据;第四,来自老、少、边、穷及偏远农村,家庭收入不足以支付正常学习及生活费用;第五,孤、残学生及烈士子女,且无固定经济来源;第六,遭遇自然灾害,家庭收入严重下降,正常学习、生活受较严重影响;第七,由于其它原因造成经济特困。我调查的谭涯就很典型,父亲去世后,靠患病的母亲一人打零碎杂工来养活一家三口,而谭涯在初中、高中的学费、杂费和在校伙食费,加上母亲的医疗费等,已使家庭欠下22,000余元的债款。我估算了一下,谭涯四年大学读下来,又约需50,000元,这个缺口由谁来填?

比永川市的谭涯更艰难的是巫山县的向辉、北碚区的王雪逸。向辉被重庆邮电大学录取,但母亲患上了子宫癌(已进入手术中期,但缺钱,现卧病在床),父亲只是下气力干活的农民工。无奈痛苦之时,向辉竟差点将录取通知书撕掉!王雪逸被福建省的华侨大学录取,但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被华侨大学7,000元的学杂费和沿海地区昂贵的伙食费阻挡了去路。就在我匆匆赶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在烈日烤晒的重庆大地上,向辉还在忙碌地为电子公司拉电杆、拉电线,而王雪逸也还在北碚区喧嚣的街头举着“家教”的纸牌。租住在重庆高新区石新路50号的“母萍”(化名)更是来得干脆:辍学!这个学习成绩一直排在班上前五名的重庆医药经贸学校的女生,为了筹集为父亲治疗食道癌的四万元医疗费,迫不得已地向学校提出了“提前一年毕业”的申请,决定外出打工。

所谓“教育改革”:羊毛出在羊身上

贫富分化的国情,缺少制度保障的教育与医疗,让无数学子撕碎了梦想。“免费吧,免费吧”,多少人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好不容易,重庆市商务高级技工学校做出了第一步努力:三峡库区移民子女、城镇低保人员子女、农村贫困家庭子女、革命烈士子女入读该校,学费全免!重庆终于有了一所专门的技能教育学校开始向广东某些技校学习:要么学费全免,要么勤工俭学、直接对口就业企业。

与务实的技术教育相比,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条传统教育路线实在成问题。教育费用,就是问题之一。重庆市政府副秘书长罗广说:“我市计划把中小学所有教材品种全部进行招标,届时每个学生每学期将少花20元课本费。五年之内,我市有望对全市所有中小学生免费提供课本。”众人兴奋不已,我却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了不起——本来就该如此,何必引以为豪?这是义务教育,不是做买卖;这是法定责任,不是象清朝立宪那样,拖个十年八年的。而且,何止是学费应当全免,连地方教育当局以法规强行垄断生源的做法也必须令行禁止,因为受教育者拥有“受何种教育”的自由和权利——最近上海的“孟母堂事件”,就是上海市教委侵犯该自由权利的武断行为。

特别让我愤怒的,是重庆高中费用的成倍上调,堪称“恐怖行动”:农村高中学费将由150元增加到900元,增幅达到六倍;城市普通高中由200元增加到900元,增幅达到4.5倍;城市重点高中增加到1,200元。记住,这仅仅是“学费”而已,并不包括杂费、课本费、资料费、住宿费等,如果再加上住校生的伙食费,按照现在的城市情况,这笔费用一年便达5,000元左右。我记得八年前我在城里念高中(省级重点中学)的时候,一年所需的所有费用(包括伙食费在内)是1,800元。八年一晃,增幅竟达到近三倍。这样的疯狂涨幅,让重庆的大量下岗工人、民工、农民怎么办?教育到底在怎么改革?是不是准备把上涨的高中学费、大学学费投入到义务教育的小学和初中里?如若是这样,那么又何谈具有诚意的“国家大力投资教育”呢?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真是完全搞不懂重庆市教委。怎么能够让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高中学费调整方案”出台?研究这个方案的所谓“听证会”到底是由什么人组成的?是中学校长,还是教育部门官员,抑或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市民的声音在哪里?媒体的声音在哪里?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所谓的“教育改革”,再次成为政府不断退缩、推脱责任的把戏。届时不必说考上大学的高中生了,就连考上高中的初中生也只能望着“要人命”的高中录取书而无助、哀怨、惨叫。教委竟说:“适当增加学生家长承担非义务教育成本,是为了解决高中教育的资金缺口及教育公平性问题。”请问,这样的增加仅仅是“适当增加”吗?这样的教育具有“公平性”吗?依我看,只有“资金缺口”才道出了事实与背景的真相。

焦灼重庆之需:胆魄和能力

重庆当前的焦灼状况还有许多。从垄断行业(如电力、电信、交通等)到高收费行业(如非义务教育、医疗),一直到暴利行业(如房地产),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公务员行业”(如人均录用成本过高、数量过大、机构严重臃肿、重管理轻服务等),从重庆人随处可见的怨声载道和猜疑顾虑之中,都能体会到这种既焦急、焦虑、焦躁、焦头烂额又颇有不平与火气的“焦灼”。

前段时间举国震惊的“欣弗事件”(注:“欣弗”,系安徽华源生物药业有限公司生产的一种克林霉素,进入人体后会产生寒颤、高烧、抽搐、失语、过敏性休克等症状,已被国家药监总局禁止流通),导致国人死的死、病的病,截至8月6日竟在重庆南岸区也查到7,900瓶。这个统计数据还将不断增加,因为,这种药物所流向的去处,几乎全是正规医院和药品批发市场,越是如此堂而皇之,则隐藏的后患就越大。

我认为,重庆从目前的地方现实来说,还没有那么大的实力来完全解决掉这么多的焦灼危机。要做到能避免则避免、能发现则面对、能解决则力求解决得更好,这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前段时间,《重庆晚报》一直在通过外省人的眼光,来编辑组织“塑造重庆的人文力量”专题,我连看几期以后,对重庆的基础也有所肯定,对重庆的未来也有所期待,但是这种理想首先需要重庆人有正视危机、解决危机的胆魄和能力,而不是象政府的某些做法一样,只顾掩盖、推脱和独行一路。

首发议报2006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