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吴承恩《西游记》

何班长叫什么名,我从没有听说,这倒无所谓,从形态外貌上看能他肯定是个人就行了。

如果在牢房里以矮个子比赛,刘班长是当仁不让的冠军,曾班长算亚军,这么说,让何班长拿个铜牌是没有问题。我看他上不达一米六,也下也就在一米五九左右。论年龄他可能在7个班长之中可能最长。那时候我看他在四十五岁以上,算起来现在该是七十出头好几,但愿他还活着,谢天谢地,有时候这种人真的能活。何班长肤色沈酱松弛,就象陕北的泥土下雨之后翻起来看,黄中带黑。当然,那张脸上除了两个鼻孔,还找不到别的蚯蚓窟隆。他的脸型椭圆,略露瓜子样,要是生为女人,不似西施,也算貂婵;若远杨玉环,则近赵飞燕,可长在男人的颈项之上,就不那么美观悦目,显得阴阳失调,顾盼无奈,使登徒子哭笑不得。

何班长最糟糕的是眼睛和嘴唇,眯着总带睡意,有时候还许长点眼屎标点,精神显得阳痿乏力,不知是年长的原因,还是妈妈怀他受了冤枉气,造成先天肝肾阴虚,中气不足。我每见他就想到用明代医家李东桓的培土之法,把他的脾脏弄好,来点十全大补汤,再多加些参茸芪类,看能不能让他壮阳几天。当然,那时候没有伟哥,中药有时候来得慢极。要不选用中医八法:汗、吐、和、下、温、清、消、补试为参考,再用张仲景的温中和下来治,重在温、清,将其邪气,邪念开除,那倒可能有利于他重新做人。

他的嘴唇厚而不严,展露黄牙,下巴微尖,不说话能让人感觉烟味施毒。要是这家伙在缅甸缉毒,那他的盒子炮里肯定要装白粉,瘾来登了就给自己一枪,才有精神去金三角找匪首大纛谈秘密进货的原则。然后抓几个小妖怪去搪塞就立三等功。曾经张学良就带起鸦片烟神智不清的指挥千军万马,那成战无不败,被太君吓得裤裆里尿流的情景,至今还为爱国者津津乐道。不过,他居然能把蒋介石弄到绝境去和共产党玩儿童游戏,自己输得很可以,还能让中国人没有不不吃大亏的。所以,到死他都不回大陆来,说穿了是问心有愧,稀里胡涂就害了六亿人,别看他还是公子哥儿。当然,何班长永远没有那样的本领和运气,但坐在岗亭里就叭嗒叭嗒的抽叶子烟,那是少不了的。

何班长走路冲冲的,不漫不枝,中通外直,一杆盒子炮吊在武装带下,看起来就象传令兵帮首长背的,总不那么协调,我看他的挎枪样子,就想到沈从文在湘军里的干活。当然,这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小沉还兼有整理书香之责,便歪打正着,由此而成了教授。而老何班长呢,背着那枪就在生命的顶点登峰造极。挎上这破枪的感觉于他,好比才进初中的劣等学生,就拿到诺贝尔奖金。

何班长有自己独体的气势,冷眉冷眼,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和犯人保持相当于二万五千里的距离,除了呵斥,就是吵骂,当然这是因为犯人总要把头颅伸出风门去看看,而且偶尔还要和隔壁的聊聊,这属于违纪之行,被他瞧见,就得高声怒骂:“嘿…。,那某号房的,你狗日的还不吧头缩进去唢,是不是还要捣蛋迈(‘啦’之喂),老子过来没有你的好的。”当他一动身,犯人就赶忙把头缩进来。据说有的犯人整他,就捉跳蚤放在风门口,等他的出现在风门的时候,跳蚤好象很懂得反党复辟的原理,一蹦就到他身上,那以后的镜头就够他愉快的手舞足蹈。反正犯人关在里面无事可做,就这样恶作剧,看他要走过来了,就开始“放生”,偏偏有的跳蚤会按照主人的意志为转移。可能是犯人猪拱猪的揭发,给监狱长知道了这看不见的战线,就大肆绞杀。当我在牢狱的时候,那一批批的跳蚤早已前仆后继壮烈牺牲,但用的六六粉之重,简直把我们都和跳蚤一视同仁。那气味啊,我不说你都知道被呛得好狠。为此,我又和监狱长冲突一翻,居然他还同意了我的提议,让全舍房得以几个小时的更换。到今天我的脑袋不那么听使唤,可能被当跳蚤杀过有关。等我空了专门一章来描述那情景,你们看总有无法想见的乐趣。我最初进去那半年是学习任务最重的时候,要是哪个坐得不好,也会被他骂几句:“你那没有坐象,是不是想戴一铐子嘛?哼,还嫌没有关够唢。”犯人极不原意的坐挪一下,他才算出了气似的,把风门上的脑壳端开。有时候来回马枪看看。

我这么说,你可能都把何班长看得不伦不类,其实,简单的看,就是一个矮得不很矮的四川哥子(网友语),土里土气,黄黑的面容,僵硬的身体,几分农民,几分阴涩。哦,头发短茸茸的在耳朵上不那么规矩。

何班长平凡而不伟大,工作不突出也不后进,这类人很中庸,很机会,利益当然是自己的为准,但又不过分,又不顶撞,和监狱长相处得平平静静,是个让上司放心的下级,也是个让囚犯畏而远之的枪兵。不过,这样的人找老婆,纯粹是为了繁殖后代,为老的时候还有茶水可以进。而老婆对这样的男人,只有当嚼蜡一样的度日。只要不碰上潘金莲,他一辈子也许运气。象那样的年头,城市里的姑娘大概还不怎么如意这样的郎君,我想他很可能找个残疾妇女,有两头羊,三分地,老婆孩子能出气,那就满足了。他住家隔监狱远,可能周末(换休的)的他在脚板抹油,跑得飞快,抢位子坐长途公车,回到家便被指使捞起锄头挖自留地,或者抗起粪桶就冲向茅坑。尽管那年头的枪兵不要布票就能得到衣服(很可能要缴纳本人的),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为政府包干负责,这当然之强迫人民给予。可他的老婆孩子不可能全家都有公安制服穿得牛气,要是孩子生得多,怕他的五十来元人民币也经不起多少支配,更莫说如果有生病的老妈,残废的兄弟,赌气的妹子,麻烦的嫂嫂,这个来抠一俚,那个去挤一分,无限的烦恼在他工作中,用静静的步伐在牢狱里化解。“唉,管他妈的,日子总得这么过下去,只要不象这些犯人关起来,我总是十分的运气。毕竟,人民公安管人民,人民不规矩就由我来医治。”经过这样的念头,他特别感觉屁股上的梆梆枪,有了无限的安慰。

我还估计何班长不识字,很少听他谈吐,沉默的时候多,要不就汹几下犯人。现在改革开放,他要是有儿子就得进城打工,或者是棒棒军,拿根扁担在车站码头立这看谁一挥手就拼命跑上去,生怕别人抢了这笔下力的生意。要是有女儿的话,也得到洗脚城里为――曾经是黑五类的孩子而今的――老板的家伙脱掉臭袜子,端来药水轻轻的擦洗揉捻,运气好的话,有点小费;不好,还染得一身的性病,让何班长在家咬牙切齿骂娘喊天,而且后悔曾经挎梆梆枪的时候,没有把犯人弄倒几个才安逸。

哎!何班长,我远远的想到你。尽管那时候你绿眉绿眼的盯看我们,你以为这辈子我们只有被改造的机会。时过境迁,现在你那老得掉牙的梆梆枪,早就不愿意和你过苦日子。你曾经自豪在牢房的走廊里,幽哉游哉的走啊走,当太阳升在院坝,黑影慢慢消退,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到西方跌落的日子,你象云天下小小的一个黑子儿在移动,仅仅是个小小的虫子。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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