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好多日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中,我时不时地思考着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当生命只用来与疾病抗争,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思来想去,我豁然开朗:我思故我在,人的意义和尊严在于思想,只要还能看,还能想,人生就有意义,哪怕是被疾病折磨得什么都不能做。

病痛中,我仍然看到美国人开心地调侃他们的总统而安全无恙;我看到一些国人引吭高歌“东方又红,太阳又升”,安全地表达他们对又位“世纪伟人”的“绝对忠诚”;我看到那位俄罗斯强人又要“竞选”下一届总统,决心把权力掌握到永远;我看到那位绝对不放弃核武的全体朝鲜人的“亲爹”再一次玩弄全世界,他的那位“德艺双馨”、“才貌双全”的艺术家一身华贵地招摇于世界各国的媒体;我看到一位姓胡的“经济学家”赳赳高喊:厉害了,我的国,中国已然超过了美国,一个中国引导世界的“新时代”已经到来;我看到一位周姓的“老马列”拼尽老命声嘶为竭地呼喊:“消灭私有制!”,企图根本上总体否定改革开放;我看到有人悍然违背“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把罪孽深重“罄竹难书”、犯有“全局性错误”的文化大革命美化、篡改为党和领袖的“艰难的探索”;我看到“抵制洋货”、“抵制洋节”、“设立伟人节”的声浪甚嚣尘上;我看到山西“金灯台”教会能容纳五千多信众的教堂顷刻间被炸毁……

病痛中,我想到业已由一个“可爱的女人”成长为一个“伟大的母亲”的女儿能否多睡一点安稳觉,不致于因生儿育女而过于憔悴;我想到兢兢业业做活的姑爷工作压力能否减轻一点;我想到刚一岁多点的小外孙能否选到合适的奶粉不再时常拉肚而影响成长;我想到八十多岁的大姊“尚能饭否”;我想到已经做完手术的二姐身心是否已经康复;我想到视写诗为信仰的家兄自选集编纂得如何;我想到为坚持社会正义而备受打压的弟弟是否还时常被“喝茶”;我想到两位去世不久的恩人其亲人是否正在走出痛苦的阴霾;我想到那些被驱离帝都的“低端”草民如何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我想到,那位荣获诺奖的“老同学”的遗孀“霞姑”何时才能获得自由;我想到那些因维护人权而身陷囹圄的律师何时能受到法律和民众的尊重与爱戴;我想到我们的国家何时能由“刀治”(法制)变成“水治”(法治);我想到,我们的国家何时才能消灭“文字狱”,何时才能不给民众的口上按装门栓,民众何时不再为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而恐惧;我想到我们的学校,尤其是大学,怎样才能不再是驯养某种政治工具的“阵地”,而真正成为养成现代公民的精神文化乐园……

今年,是我结婚四十周年,是我上大学四十周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我不会再拥有第二个四十周年了。我们这一代正在成为看客,顶多成为“啦啦队”和跑龙套的。这,一点也不足惜。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步履蹒跚的我们,将怀着对未来、对下一代最温暖、最明亮的祝福,像归鸦一样,融化在最温暖、最瑰丽的夕阳中。

我还能看,我还能想,我的人生就有意义,我就会成为青年人的朋友,我就会化为未来天边的一抹云霞。

每次看到、想到我的小外孙和他一样的孩子,我的心都挺甜,我的笑容都挺美……

听雨者2018年1月31日病癒记于京北香堂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