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外慷慨激烈,将下人卖身的银子往水里扔,这种视金钱为粪土的大气,是否脑子出了毛病,还是多事之秋以为累赘,忘了他们是他的私有财产?

端详员外,面孔瘦了,两眼浑浊,稀疏的胡子没几根,四十有八,背驼了。到了开封,不去窑子里逛,一个人去昌记酒楼吃酒,侄儿不好意思过来陪。有一次去大相国寺烧香,不带小香,只带麦采与亲亲,也没邀素莲。到了大相国寺,不顾体统坐在石阶上,挥挥手对麦采说,我无所谓生死,你自己进香吧,我累,坐一会。

王三福之死,员外可能受了刺激,也可能那次绑架对他打击不轻,以为官匪联手杀猪。三福跟员外原是好友,吃酒玩马吊,一起逛窑子,可能冲动曾同意王嫂跟三福玩。因为后来三福来访,王嫂出场抹凳端茶,频使媚眼,员外有点醋意,看模样只让玩一次,不让再接再厉。三福锲而不舍,无视知识产权,继续偷香窃玉,员外只好推托身体有病,闭关锁国九九八十一天。

不翻帐本,不谈银两,不访亲会友。一次吃过晚饭,挟着木盒走到云雨房里,说,地契收了,从今我吃饭不管事,跟你娘养老,你当家。我走路摇摇晃晃,昨天跨门槛差点跌了跤。五只没有脚的鹅,水里来,火里去,老是在我梦中叫。云雨说,没你怎么行,我没能力撑这大船。这个家你作主,我没异.议,不敢妄.议。员外说,佃户弃耕,田租不够缴税,五百亩田,去年亏损二百两,今年二百两,绑票三百两,娶妾一百两,家有金山也不够花。娶了二娘,没给我生孩子,这钱白花了。酒楼吃酒时听说,商丘大户弃田潜逃有一百多个,新乡大户谢永源弃田潜逃了,二千亩啊,官府悬影通缉,赏银百两。

老爷坐在墙根下,抱住亲亲晒太阳,一坐小半天,以稀疏的胡子扎亲亲。有一次坐了一会,亲亲坐不住,跑到素莲房里跟大母玩。员外走进房里,涎着脸对素莲说,让我抱一会。让我抱亲亲,放你回家,免了一百两银子。说话当真?老爷一诺千金,不说戏话。

跟麦采也说了,兵荒马乱的,家里多一张嘴,多一只碗,装二娘,只吃饭不干活,不如小香。我身体不行,她就成了摆设,拿不出银子,只得放她回家,只当庙里放生。文书上讲明不准买卖,不然送大户或窑子换几个钱。麦采说,听凭老爷作主,兵荒马乱,多个人,多张嘴。

细秀听大娘说了,告诉云雨,说老爷打算放素莲回家。素莲高兴,说老爷跟她说了。担心说话不算数,骗骗她玩的,有几个晚上睡不好,问我会不会真的,还说破了身没人要,嫁村农不情愿,回家做尼姑。我吃不准真假安慰她,老爷说话算数。嫁到夫家,答应每月给三两银子从未间断。给大娘买了布匹吃食,也给我一份。云雨说,估计不会假,地契给了我,不计较银两,不去翠花苑,尘世的心淡了,行善的心就有了,几件青铜器放哪儿也告诉我了。

有一天,老爷走到素莲房里睡午觉,素莲在刺绣,站起身迎接老爷。摆摆手,叫她继续刺绣,他自己脱衣在床上打呼噜。睡了半个时辰醒了,素莲帮他穿衣,他说放下手里活,陪我墙根下晒太阳。我身上冷,热气没了,晚上睡觉两只脚像冰块,大娘抱在怀里捂不热。哪个不行,翠花苑里的窑姐笑了,更不行了,吹箫也不行,哪儿找春药?我把希望寄托你身上,你跟我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像应付一个狎客,心更冷了。拉不住你心,你也没给我生儿子,只好放你走。匈奴人死后可以将妻妾让给儿子,汉人不行,陪了我半年,得了一百两银子,一门好生意。素莲说,老爷,我是你的人。员外说,身子是我的,心不是我的。我那个不行,留你屋里何用,你不是丫头的命,回娘家重新找夫家,找个归宿,我这儿留不住你。家道败落,无物相赠,赠银三两。素莲哭了,喊老爷。那夜没到素莲房里睡,若是来,问自己愿不愿意为他品箫,没好意思说出结论。

老爷说了这番话,素莲吃了定心丸,只要细秀有空就教刺绣,自己有空则逗亲亲,抱着他沿惠济河逛。好像第一次认识开封,看了铁塔,去了大相国寺,看了街上卖艺的,甚至走到周王府前,希望看到云雨的身影。体重开始增加,脸上也有光彩,走路架势亦显示新婚少妇的风姿。没有归期不着急,就像自由的鸟儿,待任何地方都没有鸟笼的感觉。

住开封三个多月,没有听到闯寇进犯的消息,只听见官军收复失地屡屡得胜的捷报,开封守军一次出击,就斩获两千首级带回领赏。麦采动了回家念头。她舍不得家,舍不得一草一木,担心楼上夹墙里的一千两银子有啥闪失,那是王家全部的银两。她不担心流贼抢劫,只担心王嫂发现夹墙里的秘密,趁机行窃。员外没得法子,只好叫云雨护着回家,没打算长住,只带小香,没叫素莲、细秀、亲亲跟着去。素莲有点失望,本想趁此机会回娘家,可员外只字不提。很后悔因感激而给了他太多的温情。不仅笑脸相迎,在床上也给了深度的抚慰。虽不中用,四处乱摸,素莲不嫌弃,且迎合,那模样,仿佛希望老爷东山再起。员外心花怒放,不住叫素姬,做了个习惯性动作,把她的头按在裤裆间。

江苏/陆文
2019、6、11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