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都尉常谈论开封郡王们的怪僻。比如,拷打犯人是仁和的入睡药,声称爱民如子,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令子民半夜大叫。为了入睡,仁和郡王做过努力,酗酒、御女、按摩、赤脚花园裸奔……均无济于事。祈求老天让他睡觉,祭了一头牛,王后跟进献了两头猪,周王、诸郡王到场祭祀,周王读了祭文,老天不为所动。郡王不近女色,吃了三天素,一说六天素,雇人抄《心经》《金刚经》,老天仍我行我素。有个尼姑进宫见王后,愿捐一年睡眠给仁和,还对王后道,白天诵经,夜间打坐,纵不睡也幸福。道士以药丸进贡,说进入梦乡易如反掌,无论明朝梦、宋朝梦,还是唐朝梦。用温水服了,性急火燎,驾驭了二三妃子。妃子兴奋不已,呻吟不止,仁和睡着了,睡了吃半杯酒的功夫。原谅道士,认为误将春药当成入睡药。郡王对叫声特别敏感,尤其犯人受刑时发自内心的呼喊。呼喊出自动物本能,声音无所谓高低,只要不弄虚作假。男声女声不计较,只要叫声未经修饰连绵不绝,让他在睡梦中仍能听到袅袅的余音。仁和有一次错判,将猫儿凄厉的叫春,误以为囚犯临死前的余响,两种声响夹杂一起,加速了他的深度睡眠。王后没有能力帮助他入睡,只好半夜陪听这悦耳的声音。

另一郡王永寿有两个嗜好。不是剥头皮剜眼睛,也不是下面烧了火堆,叫人赤着脚走涂了油的铜柱,而是将人按入水缸,快窒息时吸口气,再按入水缸,如此反复,看那面红耳赤垂死挣扎的样子,个别犯人失控,也可能本来“吃伤”或“窜坏肚”(拉肚子),不仅放连环屁,且屎尿流了一地。写下生死状,出了人命,赔五十两银子,不死,给五两。囚犯尤其死囚争先恐后,情愿死了付中介费十两,亲人获四十两,活着给行刑手二两,自己净利三两。毕竟活的概率超过85%,除非郡王一意孤行,今天非要有个死的。其中渗杂作弊,被淹者吃勿消,行刑者故意让他挣扎出水,吸口气再往水下按。郡王乐意观看情节曲折高潮迭起的剧本。发生过几次谋杀,明明当事人不想死,郡王也没有要命的念头,行刑者把他淹死了,就为了十两中介费。传说,行刑手赌输了钱,急需还债,往往发生此类事故。还有一个嗜好比较文明,就是召集核心妃子围观他与王后的性游戏。也允许宫女偷窥,这对子民不构成伤害,至多产生社会不良影响,妃子只当看春宫图,倒也乐在其中。王后参与演出,好多天抬不起头来,宫内的窃窃私语,她都以为在议论她的风骚。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永寿曾搁置主权,邀请弟弟共同开发他一个爱妃。弟弟欠了风流债,又不愿与哥哥共同开发他的爱妃,只好送他一个美女。

过了中秋,王家祠堂死了人,一说流民互殴,一说偷吃的,黑暗中动了刀子。此外翻墙入室,乱翻东西,到处找吃的,不惧家中有人。王员外决定举家避难。

先叫王叔运箱笼及生活用品,后运粮食,一天一车,运了半个月,由云雨押运。毛贼近驴车便射箭。王典让出楼下四间空房供兄长居住,自己与夫人住进推事府。侄儿开昌记酒楼,一家四口住店里。当时开封对高.端低.端人口尚未严格划分,也没有进行三合一整治,对消防比较忽视,没逼着叫店家与出租屋添置衙门指定的消防设备,居住跟营业场所也没有一刀切式的隔离,因此店主一家安心住营业场所,没人上门骚扰。员外将粮食部分存放王典家,部分卖给开封粮库。蛮费事,短斤缺两不算,还要贿赂,才能顺利验货交割。

运粮路上没见死尸,可能离开封近,凶杀少了,也可能官府及时清理作案现场。年初被闯贼炸毁的城墙得以修复,完全坍塌的几处城墙完整如新。四只城角的了望塔楼都增加了高度,城头上又添置了十数门火炮,护城河加宽挖深,水城门安装了密密麻麻的铁栏杆。城里繁荣如旧,夜夜笙歌,酒楼满座,宵禁解除了,巡检与锦衣卫也不像闯寇攻城时那样频繁出现。

王叔王嫂死活不肯乡下守房。员外发火,拿出卖身契给他俩,两人不收。员外说,不要钱,说完当场撕了这两张卖身契。这划时代的举动,石破天惊,胜似美国的废奴运动。王员外在作者眼里突然高大起来,反省自己的叙述有没有仇富意识,有没有丧失公正,有没有无意煽.动阶级仇恨。面对突如其来的解放,王叔手足无措,没有勇气跨出房门,告别主子,更不知如何支配享受他的自由,怯怯的问,老爷,叫我哪儿去?我没有家,你的家便是我的家,我没有妻,你的丫环便是我的妻。我吃你的烙饼,睡你的房,还要靠你养老呢!你常说没有国哪有家?大河不满,小河不会满。你便是我的国,我的大河。我跟你交心,你说一,我不二。你不让我吃烙饼,叫我吃草,哪怕吃一年也能活。你是一尊佛,一座庙,我天天磕头,夜夜进香。双双跪地,齐声恳求:老爷,不能赶我们走!老爷说,不走,可以,回王家村看房子。两人就这样回到乡下。老爷才明白不是卖身契拴住奴才的腿,而是他们没地方可去。

麦采在场,云雨在场,小香也在场。老爷转过身对小香说,你不想留也可走。要紧跪下,说今生跟随老爷大娘,没有老爷撑腰,奴才什么都不是。

江苏/陆文
2019、6、10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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