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胡合江(父) 笔录整理:胡川徽(子)
谨以此文,向下列的人致敬——
饿死的大伯父胡合海
安徽省无为县凤凰桥乡金河埂村饿死的约60多位乡亲
以高龄完成记录那个历史的百万字爱心巨著《墓碑》作者杨继绳老先生
《夹边沟纪事》小说作者杨显惠、同名电影导演王兵
大饥荒的良心研究先驱曹树基、王维志、金辉、Kane Penny、Jasper Becker等人
无为县老百姓心中的清官海瑞、遭到迫害的大英雄张凯帆
大饥荒时期全中国饿死的三千多万冤魂
目录
他们永远不会死去,他们永远和我们同在(代自序)
第一章,今天:纸钱飞扬,魂兮归来
第二章,历史:苦难家乡,水灾兵祸
第三章,民国:解放之前,兵祸更烈
第四章,我家:没有光荣,苦不堪言
第五章,1959,悲惨家乡,灾难空前
第六章,为什么会饿死那么多的人?
第七章,驳斥关于大饥荒的是自然灾害的谎言
第八章,不会饿死的,是那些人?
第九章:我所了解的其他地方饿死人情况
第十章,当前人对大饥荒了解的程度
第十一章,为什么大饥荒的真相被掩盖了这么多年?
第十二章,总结大饥荒对中国社会造成巨大危害
第十三章,彻底平反大饥荒根源的重要性
结尾悼诗

他们永远不会死去,他们永远和我们同在(代自序)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简单的笔录,只是为了便于阅读,做了稍微的顺序调整而已。我想记下关于大饥荒对话实录的愿望,已经20多年了,从父亲给我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讲这个过去起,我就萌生了强烈的下笔欲望。出于题材敏感,难以发表,以及我本人并没有经历过那段苦难岁月,原本我想根据各种真实素材,加以想象创作,这样既可以比较系统,也更加感人,也可以避免无谓的麻烦。
但是,现在我不准备那样做。真实最有力量,那些生命的消逝,平铺直叙就已经足够令人毛骨悚然,出离愤怒,那里还用什么文学修饰?你开动人类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想象那个时代的疯狂和残酷!2009年春节的时候,我曾给最为尊敬的杨继绳老先生留言,请教如何写下这个题材,他也是这样教导于我:“原原本本地写,不要刻意修饰。”前段时间,我的前婶婶突然溺水身亡,让我觉得生命无常。母亲有高血压,父亲年轻时过于劳苦,现在也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衰老,他的几个老友已经离世。那个时代的老人,在世的时间难以估计。时间不等人,于是我决定立刻下笔,即使这些记述非常零散,不够简练流畅,也不够生动严谨,但这是真的,真的,真的!至于部分错误和遗漏,那可以留到以后再回去老家考证和补充,也不为迟。我必须声明的是,这不是小说,请不要试图在其中看到传奇,享受其中的情节;这也不是精准历史,不要吹毛求疵地考证。我只是根据父亲的回忆撰写,或者与真实情况有一定出入,请读者原谅。但是其中的主旨和事情,都是真实且确凿无误的。我不想重蹈《一个中国家族的编年史》的作者雅科夫的悲剧--他的文章没写完,父亲没有看到就过世了。我一定要让父亲看到我的文字,这些文字对他人来说也许苍白冰冷,冰冷到毫无意义,但是对我父亲来说,这就是他的心结。我要继承这个精神使命,完成这个任务,记述下这个历史,以慰藉他终身悲苦的心。用良心书写,和时间比赛,必需尽早完成,即使荒废了工作,受到了恐吓,也在所不避。
一个小小的村庄,不过180多人,几乎饿死80多人,其中就有我的大伯父。剩下的也跑得差不多,其中就有我的爸爸和叔叔,有好几户人家死绝户,整个村庄犹如死庄。有些人据说吃过人肉。这就是1959年的我们老家--安徽省无为县凤凰桥乡金河埂村。人们喋喋不休地夸赞中华5000年的光荣历史,声泪俱下地声讨着70年前日本侵略中国的种种罪行,不吝啬溢美之词地褒扬30年改革开放的伟大成绩,唯独对50年前这些被淹没销声的最最重大历史罪恶,讳莫如深,装聋作哑。即使异见者偶尔提起记述,也被百般删除和否认。灾难没有追溯彻底,我们无法面对先人,中国也就没有未来。
在中国,最恶毒的骂人,不过就是断子绝孙。那个时代,有多少人真的断子绝孙了。我一直认为,作为人子,负有父辈的期望和嘱托。一方面,继承血缘基因、姓氏家庭固然重要,但是另一方面,继承祖先的精神与光荣,完成他们的期望和遗憾,也更加重要。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如果没有亲生儿子,也要收养孩子、建立牌坊、修史家教的原因所在。很多人嘲笑潮汕人的多生和一定要生儿子,其实我觉得潮汕人是有一定的道理,当然,对待别人的孩子,也应该有相应的理解精神。为了眼前的小小私利,对祖辈的苦难不闻不问,胆小如鼠,甚至颠倒黑白,这就是对祖先最大的背弃。忘记历史,就是背叛,这样的人纵使有后代,在我眼里,也是畜生,在精神上,其实也算是绝后了。很大程度上,中国这样的人很多,这样的人占据主流,很难说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还有希望。
我的大伯饿死了,没有后代;金河埂村饿死的80多位乡亲,很多人没有了后代;据专家考证,整个中国当时饿死大约3000多万人,相信很多人没有了后代。但是,我认为他们反而没有绝代。杨继绳老先生为他们建立了墓碑,杨显惠为他们写下了小说,王兵为他们拍摄了电影,曹树基、王维志、金辉、Kane Penny、Jasper Becker等人为他们留下了各种研究文章。他们肉体上已经死了,但是血脉和精神,仍旧通过亲属旁支和不朽文字,在我们的身体里顽强地复活。我就是我大伯胡合海之子,就是金河埂之子,就是中国之子。有我们在,他们就永远鲜活!永远不会死去!永远与我们同在!
谨以此文,追思1959大饥荒死去的冤魂,让我们廓清这段历史,祭奠这些亡灵,祝愿他们灵魂得到安息。防范悲剧的重演,期待那些仍旧执迷不悟的人反悔,并宽恕那些罪人!
第一章 今天:纸钱飞扬,魂兮归来
从春节奠基先人、父亲重复大伯之死的话语说起——
最漆黑的夜,最寒冷的夜,就是大年三十的夜。这个夜晚,天总是特别的黑。火光映照着悲戚的面庞,纸钱化为灰烬,随风飞扬。随着低低的呼唤,不知道那些故去的亲人魂灵,是否来到身边,倾听我们的思念,收到我们寄给他们的纸钱,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地下,还是已经转世投胎,或者仍旧含怨不能化解,在另一个空间飘荡。
各家各户都忙着过年,按着安徽人的传统,要给小孩子压岁钱,也要给死去的亲人烧去纸钱,让他们在地下也有钱过年,另外一个烧纸钱的日子就是清明节。我作为儿子,和我哥哥一起,总是被父亲带去烧纸钱。由于我们家迁居到江西,无法到坟前烧纸,一般选择在交叉大路路口,这样据说亲人容易找到路。
我们先在地上画几个大大的圈圈,每个圈圈都代表一个亲人。据说这个圈有类似孙悟空金箍棒画圈的魔力,只有自己的亲戚可以进来,这样就不会被孤魂野鬼将钱抢了去,也不至于亲戚之间分配不均。我妈妈烧纸钱比较特别,她将一些纸钱烧在圈外,然后呼唤:“孤魂野鬼也来收钱,请不要抢我妈妈的!”大概是因为我外婆是四川重庆人,安葬在江西,方言难通,老了又聋又瞎,也不是那些孤魂野鬼的对手,怕受到欺负。我家总共划五个圈圈,分别是爷爷、奶奶、大伯、三叔、外婆。在焚烧之前,先呼喊亲戚的辈分或者名字。“爷爷(ZIZI方言读音),来收钱啦!奶奶,来收钱啦!大伯,来收钱啦!三爷(三叔),来收钱啦!家婆(外婆),来收钱啦!”依长幼和父系母系的顺序,行跪拜之礼。
“死的人当中,你大伯最惨啊!”每年每次烧钱,爸爸都重复这句话,比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还要絮叨。爸爸的伤心悲怆,年轻的时候我不是很懂,爸爸为什么会如此絮叨这句话和那些过去,现在我已经深刻地理解到了。很多人看过我其他的文章,也对我反反复复阐述相同的民主自由等思想理念表示不解。只有你和你的家庭,身边的邻居,直接受到了压迫,直面过那些令人震撼的灾难悲惨事件,而且无力改变现状,你就能理解我的父亲和我,你就能读懂这篇小文的深层含义。
第二章 历史:苦难家乡,水灾兵祸
我的家乡安徽无为,长江流域著名古镇
我的老家,在安徽省无为县凤凰桥乡金河埂村。这里在历史上多数时间和芜湖是一个行政区域,但是现在却隶属于巢湖,我们的口音和江苏南京基本一样。无为的命名,是“思天下安于无事,取无为而治之意”,颇有老子的思想,是春秋战国时候的楚地,三国时期曹操和孙权交战的重要地带,明朝朱元璋亦在此镇迎战过元军,后来清军和太平天国也在此大战。我们处在裕溪河边,而这条河在我们这段,分为三汊,是用人工运河连接的,连通中国第五大淡水湖巢湖和第一大河长江。
运河在地图上说是“裕溪河”, 在古代曾经叫“濡须水”,在我们口中时却是“运漕河”。至于为什么叫运漕河,原因不那么统一,从字面上,应该就是“运河+漕运”的意思,但是最早凿这条运河的,据说是三国时期曹操征讨孙权时军队开挖的,因此也可能是“运曹河”的意思,即“运输曹操的军队”的意思。运漕河自西向东,笔直地在我们屋后穿过。河南岸是无为县,河北岸是含山县。我们虽然属于无为县,但是对无为的认同感不是很强,原因是这边没有集镇,对面却有一个著名的古镇--运漕镇。
号称中国四大米市,水灾不断隔三岔五
在历史上,我们那个地区主要受到2个方面的灾难,一个是水灾,一个是兵灾。我们那个地区,是长江的古冲积平原,地貌平坦,土地肥沃,纵横交错,笔直四方,非常适合水稻和小麦,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号称中国四大米市(芜湖,沙市,九江,无锡),在四大米市中又被誉为“万货之会”,号称之首。本来最不应该有粮荒。上游的巢湖,通过笔直的运河,提供源源不绝的水源,从来不曾有什么干旱,但是经常发洪水,由于地处平原,水难以排出,稍微下大一点雨,就形成内涝和决堤,甚至宅基地都不保,也正因为如此,土地极其肥沃,当年耕种几乎不用化肥。在我们那,当年最贵的不是房子,应该是宅基地和田地,一到冬天,公共池塘水排干抓完鱼之后,各家各户都开始捞洋泥,将宅基地垫高,防止水浸。由于到处是水,经常发洪水,小孩子甚至大人被淹死的情况,时常出现。我的一个邻居,一对小姐妹,和我年轻相仿,就一次性因采摘水中的菱角而淹死。我们那很多人曾经去淮南挖煤,死亡也不少,于是就有“死了没埋(淹死),埋了没死(矿难)”的说法。也因为如此,我们那的大人,最关键的就是教育小孩不要玩水,稍微长大,就要学会游泳。10岁小孩,能够横渡运漕河的,比比皆是,水性之好,在中国算是最强地区之一。
运河承载了更多的水量,决堤之事隔三岔五。运河原本笔直,只要看看那里突然有一个弯道,就知道这里曾经决堤过,而且相同的地方,往往数次决堤,可能是水文的原因。按照相关资料显示,无为县所在的巢湖地区在建国后总共发大水有4次,分别是1954年、1969年、1983年、1991年。1954年是有记载的历史上最大的洪水,无为县几乎所有的大堤都被冲破,没有幸存,我没有出生看不到,据说当时大水所到之处,淹没的看不到数梢,连水蛇都缠在逃命人的船沿边,打都不肯走。当年水灾和风灾造成的全县死亡人数是694人,但是造成的人口死亡也远远不如1959-1962年的30万左右。1969年再次发大水,巢湖地区决堤458处。1983年我离开安徽当年,巢湖地区5个县溃破圩口总计482个。1991年,决堤的数字是500多个。1983年对面的含山县杨柳圩再度决堤,我亲自看到了什么叫做洪水滔天,怎样都无法堵住决堤口,最后从长江上调来显示暗礁的吨船,才终于堵住。当然,也有一些圩堤是主动炸掉蓄洪的,以保证长江大堤和更主要的城市安全。平时河水从西往东流,据说下游和长江水倒灌水从东往西流的时候,就是最容易决堤之时。每次决堤,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莫大的损失。由于历史经验教训极为深刻,几乎每个人一生之中,都有决堤的记忆,于是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渔船鱼盆,平时可以捕鱼,发大水道路淹没的时候可以当交通工具,决堤的时候就是赖以逃命的工具。
兵家必争之地,兵祸频仍相连
另外一个灾难就是兵祸。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总喜欢津津乐道自己的家乡是历史上的古战场,曾经上演伟大壮烈的战争。其实,越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的老百姓就越悲惨。中原之地河南,其实就是最兵祸连结的地方。我们那里,也难以逃脱这个命运,由于扼守长江,连结富庶的江苏南京门户,一直就是偏安江南和统一中国的南北必争之地。春秋吴楚之战、秦末楚汉争霸、三国魏吴之战、明末朱元璋混战、太平天国之战、国共之战等等等等,都将这里当做主战场。我们那的老百姓,对打仗也特别敏感。一旦军队和土匪来到,就有老百姓送信,村里的人就会暂时逃跑,这个逃跑躲避,我们口语称呼为“跑反”。逃跑主要有2个办法,就是将值钱的粮食和钱财,带到芦苇丛中躲起来,或者装上船飘在河中间。古代北方的军队不识水性,船只很少,一般不会到河中间。而芦苇(我们那叫芦柴)又高,地非常软,容易陷下去,离大路又偏远,就像山里的树林,适合躲避。但是跑反也不是绝对安全,由于船只小,装载的东西多,翻船的事情也不少,一翻船,一生积蓄就此泡汤,一年都要饿肚子。跑反也是不合作的表现,有“通敌”的嫌疑,一旦仍旧被抓到,就罪加一等了。
我们那有一句话,叫做“兵荒粮不荒”,就是说每次打仗,兵荒马乱之时,粮食产量往往还是正常的,保证了当兵和农民都不会饿死。我想“兵荒粮不荒”应该有2层含义,一好像是老天爷悲悯老百姓,越是战争年代,自然条件越好,风调雨顺,收成就还可以。二是兵荒马乱的时代,军队是流动的,当地正常征粮和管理是混乱无序的,有时候征得甚至更少。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生男就打仗”。和平年代生孩子,要是男孩的比例总体过高,那就不是好事,那就意味着将来很快就要打仗了,因为生多男人,就是为了准备打仗,而只有经过打仗,男人死亡一些,男女比例才会恢复平衡。而生多女孩,就意味着有长久的和平。个人认为,这个应该没什么科学根据吧,但是我爸爸对我将“兵荒粮不荒,生男就打仗” 讲过很多遍。我在想,现在很多人通过B超检验,选择性地打掉女孩,强行多生男孩,会不会触动天谴,最终导致大的灾难呢?但愿不会出现。
第三章 民国:解放之前,兵祸更烈
民国时期,内乱不断,日本为患,不及1959记忆深刻
无论是军队在这里作战,还是路过这里,对这里的伤害都是肯定的,只有大小的问题,没有不存在影响的问题。军队借粮不还,强行住宿,践踏作物,甚至强奸妇女,抓壮丁当兵,都时有发生。无论是那支军队,都或多或少地干过这些勾当。
久远的战争我们记忆模糊,按下不表,我们说说日本八年占领时期到三年国共内战,在我们这个地方时如何进行的。这个虽然是我爸爸的口述,但是他也是听爷爷说的。爸爸直接的记忆(当时爸爸8岁),就是1949共产党最后决战击败国民党的横渡长江,我们当地称呼为“大兵过江”。据说当时共产党正规军的军纪较好,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天很多军队来到,都住在屋檐底下,不准进入房子骚扰。第二天早上起来,军队全部不见了,圩埂(河岸大堤)上遍地都是马屎,几乎铺了一层,可见路过军队之多。
国民党败退之时(我们当地人称呼为“大退却”),曾经在我们村抓走一些壮丁,充做兵源。一部分战死,一部分去了台湾,更多的是开小差逃回来了。去了台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个别的人荣归故里,还乡探亲,风光无限。战死的人,就再也没了声音。而那些开小差逃回来的,部分人后来受到了迫害,部分人饿死,甚是讽刺。多数老实巴交的农民,那里知道什么阶级仇恨、爱国大义。有一个典型的人,名字叫“老周”,被国民党抓走几次,次次都能逃回来,最后一次,是撒谎说到船后面拉屎,一屁股从那个船屎洞里面钻进河里,潜泳钻回来。那时候国民党人心涣散,也没有谁追究谁。八十年代后,老周经常跟人讲说很后悔,自己是“呆种”(安徽话,天生笨蛋的意思),去了台湾还好一些,就不会差点饿死掉,说不定也风风光光地回来探亲。
日本占领时期,我们这个地方其实不纯粹是日本的,这个“敌后”分为几个部分:一部分是日本鬼子的,他们占领了中心城镇,拥有几个碉堡;一部分是国民党的,主要在偏远的小城镇,敌后不仅仅是共产党有,其他力量都有;一部分是新四兵的,就是新四军,共产党改制的民国编制,他们在乡下村庄;一部分是黑头鬼子的,仍旧打着国民党的旗号,其实是伪军,因为没钱无制服帽子,直接看到黑头发,又和日本人一起,因而被称呼为黑头鬼子,和各个部分的军队都很暧昧;另外就有一些土匪。大致就是这个5只武装的军事力量。多数时间,这些武装力量相安无事,因为大局不明朗,大家干脆乐得不火并。解放前,我们村很长时间,实行甲长制度,很大程度上就是自治村,甲长是轮流做的,甚至一些大孩子也可以。除了跑反躲各种军队和土匪,有时候也给当兵的烧饭吃,打发他们,以求自保。
相对国共内战和后来1959年的饿死人时期(当地人称“饿饭”),日本占领时期,我们老家人的总体评价是“马马虎虎”。对照武侠小说中四大恶人的说法,按照对老百姓的伤害程度,土匪只能算是“穷凶极恶”,黑头鬼子伪军是“凶神恶煞”,日本人就是“无恶不做”,而那些导致大量饿死人的政策和个人,就应该是恶的最高级--“恶贯满盈”。
在日本占领时期,我村也有若干伤亡。日本兵路过我们村庄后面的圩埂,一个人(姓名不详)开后门大喊“跑反”,被流弹击中而死。日本鬼子住宿金家银的家中,抢鸡吃,未熟而食,让我们村很惊讶,看来日本人的生活也不是很好。万桥村的金家正的姐姐,被日本人强奸,此事流传较远。黑头鬼子伪军的团长王光船,因为爷爷曾经给新四兵送鞋(被迫性质,提供吃饭,送后烧毁了奖励证据,因为危险),绑爷爷汇报,爷爷的哥哥花钱将他保了出来,后来爷爷的哥哥,在河南街偷木头(运漕镇对面的凤凰桥乡,属于无为县,但是一直规模很小,不能称呼为镇),被日本人用枪打到肚子,流血而死,为什么偷木头,原因不明,至今无法考证。后新四军枪毙了王光船。胡合斌的外婆张氏被共产党杀,是因为给国民党送信,被抓,全身赤裸检查,最后查出情报藏在粑粑头内(妇女扎头发的),被杀。
第四章 我家:没有光荣,苦不堪言
我的村庄,金河埂村,为胡、金俩大姓占据
金河埂村主要有2个大姓,一个姓胡,一个姓金,零星有姓戴、周、王、陆、陈几家。周边还有新事村、老胡家、小胡家、金家滩、万家桥等,都是这2个姓较多。我妈妈是乡村老师,小孩子来报名,开口就问“你是姓胡,还是姓金啊?”由于较少和外面通婚,姓胡和姓金的来回通婚,似乎近亲的比较多,造成人种的退化,整体印象,我们那的同乡,身材矮小而性格粗野。姓胡的据说是后来到这片土地,本地原来是姓金的地盘,但是姓胡的生养厉害,按照安徽说法,就是“发旺”,现在姓胡的在人口数量上应该占了上风。
华林胡氏,出自千年著名学府,与胡耀邦源自一脉
我们是中国胡姓第一大派,称为“华林胡”,因祖先在江西奉新县创建著名的华林书院而得名。和无为当地的“濡须胡”、安徽绩溪 “明经胡”即李改胡等,不是同源,和安徽绩溪的“紫金胡”“龙川胡”是不是同源,也不是很清楚。按照族谱《华林胡氏》记载,我们的祖上能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是南朝刘宋时的壮侯胡藩。他是胡姓始祖胡沩满公的第62世孙。公元424年,以战功累迁至太子左卫将军,赐土豫章西,爱新吴(今江西奉新县)华林山水之美,遂筑室为家,为华林胡氏始祖。传至二十四世胡城(华林一世祖),他于唐天佑年间登进士,历任国子监博士、侍御史。唐朝灭亡后,退隐华林,大兴诗书门风,潜心教育儿孙。其妻耿氏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五个儿子因科举入仕,分居安徽、江苏、江西等五处,为华林胡氏五宗。所以我们的家谱,一并纪念耿母太太。珰以宗子独居华林,其后裔孟鉴公迁居高安蔡溪,子岖公迁安徽绩溪;瑜迁陈留后徙福建崇安,后裔中著名人物有胡安国、胡宏;琼迁江苏常州,后发展成晋陵胡氏,著名人物有胡宿、胡宗愈;王告迁九江,一支迁婺源,其分支迁安徽,这就是我的祖先。因为我们的祖先排行最小,辈分反而最大,要论胡耀邦的辈分可能比我小。华林胡氏已成为中华胡氏最重要的一支,人口繁衍达到1800余万。
我们的祖先之中,南北朝时有造反被杀头的将军,也有宋朝时期的大学问家胡仲尧,是江西华林书院的创始人,中国古代江南四大书院之一,与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和鹅湖书院齐名,有点现在北大、清华、中山、复旦等大学的味道。不过根据我后来的查询,古代四大书院的说法很多种,没有权威的说法。高峰时华林书院来自全国的学子超过一千人,据说磨墨的水染黑了稻谷,吃的米饭都是黑的,用以劝学。程颐程颢曾到这里讲学,朱熹曾到这里就学,也就是说,胡氏的华林书院,是形成宋朝之后统治中国的程朱理学的重要场所。胡氏当时一家有三个人中进士。宋代就走出进士55名,官至御史、尚书和宰相的不乏其人。尤其是胡仲尧兄弟累世义居、兴教助学,一门进士,盛极一时。宋真宗曾赋诗赞誉华林胡氏:“一门三刺史,四代五尚书。他族未闻有,朕今止见胡”。在其后的重要胡姓名人中,胡耀邦与我们同源,上世纪90年代进行了重新修谱,加以确认。而胡适、胡锦涛据说和我们不同源。具体本文不做交待。
追溯考证我的三代祖先,卑微平凡苦难不断
无论是如胡耀邦般显耀,还是如我爷爷胡保香那样卑微,都是系出一门。在人情冷漠的现在,只有笔墨记述,能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将之关联起来。名人的生卒年份日子,是有人去考证的,但是平头老百姓的,就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尤其是后代不昌,学问不高,传承家族精神不够的。考证我的家族,因为很多原因,即使是上诉3代,也是很难的事情,具体生日更是不可能知道,主要是通过属相来推断,但是我还是力图还原我们家的简易历史。按照族谱,从爷爷上辈开始的谱名,分别是华、保、合、太、和,应该是用了《易经》中的“保合太和”的句式。
爷爷名字叫胡保香(1907-1956),属羊,辈分是“保”字。我非常怀疑应该是胡保乡或者是胡保相、胡保祥、胡保襄等,毕竟一个大男人的名字叫“香”,似乎不妥。按照推断,爷爷应该是生于1907年,就是清朝光绪的最后一年,病死于1956年春天,就是所谓的社会主义改造时期,我们那称呼为“入高级社”,享年49岁。
奶奶金氏(1909-1945),无名,属鸡,按照推断应该是生于1909年,就是清朝宣统元年,总共生下3男3女,生下我叔叔不久后病死,时间在1945年,享年36岁。
爷爷的哥哥,名字不详,死于日本人枪下。有一个儿子胡合致没有养大就死了,抱养一个,仍旧顶同名香火,健在,曾在淮南报社工作。
大姑姑(大姥)胡合英(1931-1991),属鼠,本无名,解放后取名,招亲,男人是一个木匠,因为派出所办接收证,在外地砸石头,1959年没饿死。1991年病逝。
二姑姑(二姥)胡合梅,1933年生,属鸡,健在,本无名,解放后取名,14岁做童养媳,嫁给摆渡船的。先后嫁了3次,最后嫁在含山县姓曹人家,一生极为吃苦,1959年靠生吃土田鸡(蛤蟆)度过。
大伯胡合海(1939-1959),属兔,1959年饿死,享年20岁。无子。爷爷曾给大伯抱养过一个童养媳,名叫江东云,后来改名江光南,因为大伯早死,没有圆房,后来改嫁,已无联系。江光南的亲弟弟也于当年饿死。
父亲胡合江(大大)1941年生,属蛇,健在,1958年去裕溪口大办钢铁,1959年逃荒到江西,1967年因惧文化大革命而返回安徽,1983年后来再度移民江西。1967年经人介绍娶我母亲。一生极为顽强,百折不饶,只为生存活着,不输给别人。
母亲李永芝,1945年生,属鸡,健在,重庆江北县(现为江北开发新区)人,前属于四川,初中未毕业,乡村民办老师。1959年时候正在读书,曾吃观音土度日,每天却走很远的山路带饭给她的侄子吃,被视为救命恩人,这个侄子后来被评为重庆市劳动模范。1967年嫁我父亲去江西,随我父亲转安徽,再回江西。生三子,我哥哥,我姐姐,和我。母亲天资聪颖,学识丰富,年轻时容貌出众,对我们影响很大。
三姑姑(小姥),胡氏,1944生,属猴,健在。生下三月,给外地崔家做童养媳,公公当队长,全家人平安。那个村1959年饿死人据说最少,跟具体执行人有关。
三叔(三爷)胡合河(1945-1983),属鸡,享年38岁。1958年去修铁路,没有饿死。1959年三爷到淮南找在报社工作的大哥胡合致,没有帮忙。后在炼小高炉时背部被大面积烧伤。在医院治病进行植皮手术达2年。1983年病死。有三个女儿,2个随三婶回四川改姓李,最小的女儿送给别人抱养,至今无音讯。
三婶(姥姥)李氏(?-2010),享年约56岁,我妈妈的远房侄女,经我妈妈介绍嫁给三爷。原来重庆多山地,站在山上能看到重庆市区,走到重庆一天也走不到。重庆当时少水田,没有米饭吃,只有玉米(苞谷),生活艰苦,所以外嫁较多。先后生下3个女儿。三爷死后回去重庆改嫁,再生1女儿,2010年意外溺水而死,死前我曾见过一面,仍旧思念遗失的三女儿。
(待续)
转自凯迪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