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以来,国内的政治气候转暖,出现了种种令人鼓舞的迹象。先是自由派知识分子以发文章、举行研讨会等方式,呼吁政治改革,倡导自由民主;继而是北大百年校庆,虽然官方把爱国与科学定为主调,但仍然压不倒回归自由主义传统的强劲呼声;接下来就是克林顿访华,尤其是几场电视直播,引起国人对重评六四以及政治改革的关切;不久前,中共当局又签署了联合国的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公约。在此期间,异议人士更是活跃,借助现代通讯技术之力,互通声气,彼此支援,发声明,提抗议,公布权利宣言书,监督人权状况,拓展活动空间,还有不少人试图组建反对党。党内民主派也提出了更明确的政治主张。一些民间或半民间的社团展示活力,表达了积极关心国事的强烈意愿。这就形成了多年来少见的宽松局面和改革趋势。
然而从最近的情况看,事态又出现了逆转。若干异议人士被拘捕或遭到严厉控制,积极活跃的民间社团面临被取缔的危险,独立竞选人参加基层选举被否定,甚至连一些获准出版的涉及政治改革内容的书籍也被禁止发行。许多人因此感到困惑。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全面收紧的前兆,抑或是司空见惯的周期性摇摆;究竟是某些地方当局的自行其是,还是中央内部两派的明争暗斗,抑或是最高当局的统一意志。
在我看来,眼下出现的情况,恐怕更多地证明,中共当局陷入左右为难和进退维谷的矛盾心态。
时至今日,我料想,中共掌权者也未尝不知,一党专制是癌症。于是有人主张动手术根除,否则任其扩散,后果不堪。另一些人则以为,正因为病入膏肓,一动手术只怕死得更快,倒不如保守疗法,好歹混一天算一天。可怜这个病人,一会被送进手术室,打针上麻药,提刀切将下去;一会又觉得事情不对,赶快把病人再拖出来,把刚开了一点的口子又匆匆缝上。如此这般,反反复复。这大概还不只是有两派人在打架,这大概是在同一个人脑子里就有两种想法在打架。
过去,台湾在实行民主转型之前,有人批评国民党是“独裁无胆,民主无量”。这话对今日之中共也许更合适。就拿组党活动为例,本来,以中共现有的力量,以组党活动现有的弱小规模和与社会大众缺乏有力的支援后盾,要强力镇压并非不可能,也未必一下子就会引发大的连锁反应,但若考虑到实行民主是在劫难逃,只怕现在把事做绝了,日后就回不了头了;所以也不敢下手太狠。但若放手不压吧,又未必有那个度量或决心。
不过若和当年台湾相比,今日中共还有两个大难处。国民党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宪政民主的原则,因此它要实行民主转型就是名正言顺。共产党若要实行民主势必和它的意识形态发生冲突,因此非要改旗易帜不可。在打着共产旗XZ号下搞暗渡陈仓,走几步还行,走着走着就会走到一个极点再走不下去,还是非换不可。现在就已经差不多到了那个极点。此其一。第二,虽然大陆的经济发展也取得了可观的成绩,但它有着结构性的问题而台湾当初不曾有,今日大陆的贫富悬殊远远超过当年台湾,而且导致这种贫富悬殊的原因比哪朝哪代都更恶劣,更不应该容忍。
有人说,中共其实也真心想实行自由民主,但是怕出乱子不可收拾,所以你们要多提具体建议。这话我顶多信一半。道理很简单:天下只见挂羊头卖狗肉,从不见挂狗头卖羊肉。只有心里想独裁嘴上说民主,哪有心里真的想民主,嘴里却还在唱“四个坚持”的专制滥调呢?
中共若真愿意政治改革,首先就该面对现实,向全国人民说真话说大实话,明确放弃专制滥调,明确作出宪政民主的庄严承诺。在确定了方向之后,接下来的问题都好说好商量。中国的民主改革,步骤问题、方式问题固然都很重要,但首先是要解决方向问题,是要不要实行自由民主的问题。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最后对民运说两句。假如上述分析不错,当局对组党活动没有强施铁腕,部分原因是怕把事情做绝了日后不好回头,那我们就尤需谨慎。否则当局真的下了狠手,就算断了他们的后路,于人民又有什么好呢?以稳扎稳打的办法去做,不是更好吗?□
《北京之春》1998年12月号
《胡平文库》时政·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