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9 丁东 丁东小群

昨天下午4:50分收到李南央通报,说李锐“上午聊天一小时,下午来人多,疲倦,输液量已减半。恳请大家不要到医院探视。”

对此我很理解。人到高龄,生命是很脆弱的。周有光就是因为最后一个生日接待客人太多,第二天与世长辞的。就李老目前的状况而言,接待客人太多,的确不堪重负。

中国的习惯,庆贺生日过九不过十。李锐的百岁生日,是2016年4月满99周岁时过的。在此之前的两个多月,他就和我商量,写一篇文章,回顾自己的生平,在《炎黄春秋》发表。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就请他口述,我当下记述他的想法,形成了一篇文字稿:

回首一生走过的路,大体上可分五个阶段。

第一个二十年,我主要是读书,求学。我的父亲李积芳是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是民国时期的国会议员,为建立共和、实行宪政奋斗过。

中国在农业社会曾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英国800年前产生了《大宪章》,18世纪率先发生工业革命。中国在这场变革中落后了。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后来居上,甲午战争把中国打得一败涂地。一些中国人,看到世界的潮流,想在中国进行变革。先后发生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父亲就是这批人中的一个。五四运动提出科学和民主,这两个东西中国历史上是没有的。中国没有自然科学,没有民主,两千年秦汉之制都是人治。

我五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但家庭对我还是有很大影响。从小就知道父亲讲过日本要灭亡中国。母亲要供我上学。我大姐考上湖南省立二中。当时省立一、三、五中是男校、二、四、六中是女校。公立中学学费便宜。大姐为了供我上大学,到上海读了一年专科,就当教师,一个月挣80元,可以供我上大学。我在岳云中学毕业后,1934年考上武汉大学机械系。当时国民党搞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个主义。我思想上是不接受的。于是我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参加了共产党。

第二个二十年,以革命为职业,到延安参加解放日报编辑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又到热河、东北办报,担任G岗、C云的秘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回到湖南办报,三年后回北京组建水电总局。除了抢救运动被关一年多,其他时间都在繁忙的工作中。

第三个二十年,因为反对三峡上马,被毛关注,成了兼职秘书。庐山会议后开除党籍,流放北大荒,文革中又关进秦城监狱。人生进入绝境,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但不敢反思M克思主义。

第四个二十年,恢复工作,65岁时,C云派我组建青干局,参加选拔第三梯队。没有这一段经历,我当不了中Y委员,中Gu委委员。原来,我和黎澍、李普是最好的朋友,黎澍是思想家,一进城就看出这个体制有太平天国的影子。后来,在中GU委,和杜润生、于光远、李昌思想比较一致,他们现在都走了。

我84年离休后,还编写组织史资料,对党的历史更了解。

第五个二十年,在家从事研究,思考三个问题,一是人类历史,二是主义和理论,三是党。我原来曾经是马、列、毛的崇拜者,经过思想解放,我成了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

我在党里生活了几十年,对上层有所了解。

我写过二十几本书,值得一谈的是《庐山会议实录》。中国古代没有发育出自然科学,却有发达的史学。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开创了秉笔直书的传统;司马迁撰写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开创了独立思考的传统。我写这本书,一是弄清历史事实,二是认清历史教训,以史为鉴。对得起历史,才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党。

这篇初稿只有一千多字,我打印出来,南央建议充实一些内容,最后李老自己动笔,在稿子上一笔一划地增添了数千字,形成6700多字的《百年回首》,由我担任责编,在《炎黄春秋》2016年第4期发表。李老十分满意。此文今天再读,仍然颇具现实感。网上可以搜到,我就不附录了。

李老本来想举办一个生日活动,在单位招待所摆20桌,请亲朋好友聚一聚。生日前夕,单位派官员表示了否定意见。《炎黄春秋》听说后开会讨论,大家认为,庆贺李锐百岁生日,符合国情民俗,不违党纪国法。李锐是《炎黄春秋》顾问,是杂志重要的精神支柱,我们应当李老举办一次小型的寿筵。于是决定让我和胡竞成、王海印一起到李老家商议此事。李老夫妇听说此事,十分高兴。当下议定,在生日前两天的4月11日,举行一次聚会。

2016年4月11日中午,在杂志社旁边的金枝玉叶沪菜馆,李老夫妇、南央夫妇、秘书、司机和《炎黄春秋》杜导正等十几位工作人员,围坐两桌,一起畅叙,举杯祝福李老,共享生日蛋糕,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2017年4月13日,李南央又在北京为父亲举办了一次100周岁生日聚会。那天参加者有杜导正、何方等50几位亲朋好友,我和邢小群也去了。原计划今年4月13日再聚一次,不想生日未到,李老住进了医院。我衷心希望李老平平安安地度过今年的生日。孙长江在李老88岁时曾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这是朋友们共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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