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8 张鸣 张鸣

中国特有的皇帝制度,是秦始皇的一大发明。但是,发明了这个制度之后,从他开始,皇帝就成了标准的独夫,虽然高高在上,是他的世界的唯一主人,却谁都不能信任。

西周的封建制,天子把自己族人分封下去,是期望得到这些同姓诸侯相助的,事实上,在西周的多数时候,这样的同宗相助,是存在的。天子在王畿内的高官,也是找自己的同宗诸侯来做,从来不用担心这些同宗一旦大权在握,就推翻自己,取而代之。不仅天子如此,下面的诸侯也一样,每个诸侯,帮自己干事的,都是自己家人。在那个制度下,至少,家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在郡县制之上的皇帝,由于在继承制度上,自打秦始皇起,就没有了嫡长子继承这一说。凡是皇帝的子孙,在理论上都可以做皇帝。越是自家骨肉,越是不能放心。汉高祖刘邦,非刘氏不王,结果到了他后世子孙那里,捣乱的净是自家人同姓王。汉武帝得把这些同姓王分割碎碎的还不行,还得剥夺掉他们的权力,派人像看贼一样看住,才算拉倒。多少朝代,宗室父子相残,兄弟相凌的故事,不绝于书。在这样的皇帝制度下,只要是皇帝的骨血,就有继承地位的合法性,自然,自家兄弟子侄,也就成了对皇帝权位的最大威胁。

同姓的兄弟子侄不能相信,外戚也不行,一个王莽,就让所有的皇帝寒了心。那么,臣子能相信吗?当然更不能。推己及人,连自家人都信不过,凭什么信外人呢?自打秦始皇起,但凡独夫,猜忌心都非常之重。生怕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所以,只能靠权术,居中控制,才能稍微安心一点。君臣之间,推诚相见的事儿,可能不至于一个都没有,但绝对非常少,少到像白乌鸦一样的稀罕。好多君臣之间的佳话,都是后世史家编的故事,好让这个世界看起来美好一点。

看起来,朝廷上下,都是效忠拥戴他的人,有的人忠心表的,简直吓人。但是,朝堂的阴暗角落里,依旧充斥着阴谋和颠覆。皇帝喜欢臣子的称颂,也知道忠言逆耳的谏言可能是他好,但真相究竟如何,他还是看不清。能看清一点的,都被说成是明君,然而,皇帝群中,最稀缺的,就是明君。

宦官专权,事实上也是皇帝猜忌心的产物。虽说谁也不能相信,但比较起来,还是自己的家奴,尤其是没有关键零件的家奴让人放心。东汉的宦官专权,是因为皇帝只有靠宦官的帮助,才能从外戚手里把权夺回来。中唐之后的专权,是因为安史之乱后,皇帝不放心武人掌兵,要宦官监军,进而替自己掌握禁卫军。而明代的宦官专权,除了监军之外,所有的大事,都得有宦官盯着,监这个,监那个,宦官就成了太监。连明太祖创立的特务机构锦衣卫,最后也在东西厂太监的掌控之下。你要用特务治国,也只好依靠太监。

谁都不能相信的独夫,看起来权力很大,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让什么人人头落地,人头就落地了。但是,他们却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大好头颅,被人割去。一边是骄奢淫逸,一边是提心吊胆,一边是众星捧月,一边是孤家寡人。所以,所有朝廷的500多个皇帝,人格健全,心理健康的不多。

说到底,所谓的皇帝,就是自己把自己关在金笼子里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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