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啥叫肾盂肾炎?娘答,就是腰子病,短寿,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我心一沉,自此将小圆淡了下去,尽管她不甘心,音容笑貌仍不时脑海浮现,甚至两只结实的乳房也在我眼前晃悠。多漂亮啊,刘姐哪里能跟她比!一个是未开垦的处女地,一个是被驼背早耕耘的田地。但我明白爱的果实不能从盐碱地里收获。尽管有个弟弟,不是独苗,为了赵家的繁衍,我也应该出份力,不能接纳不生蛋的小嫩鸡。姑娘有的是,我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妻子早已出生,肯定存在于茫茫人海中,只要苦心打捞,四处寻觅。

说良心话,我有意疏远,不能说我负朱小圆,而只能说可恶的肾盂肾炎负了我,负了朱小圆。小圆与其恨我,恨我负心,不如去恨肾盂肾炎。不过,说是这么说,我却舍不得穿那两双尼龙袜,空闲还不时翻阅她借给我看的《青春之歌》,我多么怀念跟小圆鬼混的时光啊!

我的工作不稳定,是临时工,过年时活儿告一段落被解雇。该厂的供销科长是我进厂的介绍人,因此多算了半个月工资。离开丝织厂,在县城做了一个月的油漆零活,漆片子床、大衣橱、夜壶箱,漆门窗地板,甚至用过的马桶,憋着呼吸也要漆。直至四月初,才回到塘市插队所在的生产队。

离开丝织厂前,我从不与小圆联系,想用失踪的方式,将她从我生活中抹去。小圆曾三次来我这儿,一次依然来姑苏捡垃圾,不过是衣着光鲜,没拖垃圾车,由刘姐陪着到厂里来的,我请她俩吃了中饭,多加了三只菜,特地点了该厂厨师最拿手的红烧肉圆。肉圆婴儿的拳头大,精肉制成,味道难以形容,一只一角。刘姐心思不在肉圆身上,我想小圆完了,你的作用也完了。她邀请我去垃圾船上玩,我借囗晚上去居民家漆家具婉言拒绝了。这次碰头,仿佛刘姐代表小圆跟我谈恋爱,小圆又是“死猫活贼”,不过两眼闪烁,情意绵绵。小圆上厕所时,刘姐说了我不能在这里说的话,我只能回答她,没有机会和场所啊,刘姐。刘姐面皮到底没有流氓厚,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还有两次小圆特地来姑苏,守门人认识了,说小漆匠交上桃花运。第一次我陪她玩了拙政园狮子林,等二次玩了留园和虎丘。小圆漫步于亭榭水池边,披散的长发,清秀的脸庞倒映于池水中,活像画中人。她还叫公园拍照的给我们照了张合影。我一百个不愿意,生怕伤她的心,只得顺从了。她曾问我插队所在地,我说塘市,血吸虫多,死了不少人,爸妈弟弟我都不让他们来,小圆听了没说话。一路上,除了乘公交,她都依靠在我身上,我搂住,不,托住她的腰。她说,吃力,腰酸背痛,这种日子怎么过啊,又要小便了,你帮我拿着包。我感觉她的毛病比以前严重,于是关照自己,不要脱口而出:有我在,你放心。我请她吃了馄饨汤团和面条,还请她去新聚丰吃了清蒸桂鱼桂花酒,那次花了12元。小圆为我肉疼,又想付帐,被我阻止了。我不能用她的钱了,我几次想把十斤粮票还给她,生怕她起疑,只得作罢。心已冷,血已凝,笑容是骗人的塑料花,我徒剩一具躯壳,依然扮演小圆情爱的护士。虚情假义,虚与委蛇,连拉手也不敢热情。小圆兴高采烈的,不知我心怀鬼胎。我一改往日的亲昵和轻浮,道貌岸然,端出正人君子的架子,她当然失望,不悦,我也顾不得了。临分手,在平门汽车站乘车时,给她买了车票,她掏出十块钱,死命塞给我,说害你破费了,我生怕关系拖泥带水婉言谢绝。不过,嘴里仍说,欠你的太多,叫我今生怎么还?小圆。那一瞬间她眼圈红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那可怜的样子不忍直视,我硬着心肠只当没看见。唉,她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说,“嫩骚来”。小圆。

我所在的生产队叫钱家村,绰号钱家坟。田多人少,人均五亩多,不是野芦苇,便是沼泽地,且血吸虫横行。因血吸虫死亡,占死亡率70%。为了粮食产量,尽管劳力紧缺,田地仍一年种三季:小麦、前季稻、后季稻,没有肥料,则养猪、削草茎、塘草泥,还引进新品种:乌克兰猪、哈萨克猪。虽说江南鱼米之乡,这儿可不是宜居之地。因此有门路的插青都溜之大吉,有的出嫁,有的上调,有的出门做手艺。我同队插青小郑凭父亲关系跳龙门,进了内地兵工厂。他的本村未婚妻钱惠娣只好孤居乡土,独守空房。

提起钱惠娣,她的痴情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连她的同村姐妹金娣也劝不醒。金娣是队长兴兴的老婆,初中生,闷葫芦,尖鼻头,不过兴兴都听他的。小郑的滑脚,惠娣不以为是他的错,而以为大队公社不同意她与男友团聚,借口没有结婚证没法迁户口。我曾指点,你去武汉,他不见得把你赶回家吧。宁可拉破面皮做秦香莲,也应该找陈世美算帐。你只当自己是孟姜女给丈夫送寒衣。她一直下不了决心,还以为男友总有一天会接她去那儿。为此,还请我帮她写信,希望说服一去不回的情郎。信石沉大海,即便回信也是干巴巴的几句,最后索性称钱惠娣为同志。我也写了封信劝说,不仅没激起他的负疚,反而被数落了一通,还说“我走了,我住的一间半是你的了,你应该开心才对,不要管同伴的闲事了”。我把此信给惠娣看,她又哭了。

我原与小郑共居生产队为我们搭建的三间草屋。草屋靠河,靠近生产队的晒谷场,离村子有百米距离。河面铺满水花生、水葫芦,河边有船坊芦苇和两棵大樟树。农忙午休,社员就在船坊里睡午觉。

小郑去了武汉,钱惠娣仍把小郑的居所当成她的家,床上枕头两只,桌上仍放着他俩的合影。揩台抹凳,扫地洗衣,甚至有几夜还住在这儿。挂在墙上的镜子跌碎了,她心疼得脸色都变了。村人一方面笑她痴情,一方面还跟我开玩笑,叫我娶了她,这样房子的另一半也是你的了。我可不想吃人家吃剩下来的。试想,要是娶了她,乡人所谓的“叔接嫂”,我就不叫赵德德,该叫赵搭搭(13点意)了。

话说回来,假使抹掉性生活污点,凭心说,钱惠娣天生丽质,容貌与身材无可挑剔,应在朱小圆之上。为人处事也讨人喜欢,惜文化程度不高,可能小学没毕业。不过她是插秧能手,且能歌善舞,是大队宣传队的台柱子。但她与小郑的事家喻户晓,同居也非一朝一夕,要拉破脸皮与其同结连理,没有难度,但着实让人难堪。毕竟我在恋爱领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尽管我在朱小圆那儿遇到了挫折。我五官端正,能说会道,身体健康,多情善感,又有油漆技艺,找一个名声一无瑕疵的健康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可不想戴现成的绿帽。因此跟她一直保持距离,以免村民的碎言闲语。钱惠娣也自重,与我不即不离,并无攀结我的意思,至多叫我代她写封信,顺便倾诉一下苦闷,再加上我常外出油漆,倒也相安无事。

呆在乡下,我通常不参与田间劳动,我是手艺人,赚铜钿换工分,村民也理解,甚至羡慕。只有农忙时侯,农民一天12时拼死拼活时,我才溜到城里避避风头。平时看看书,吃吃茶,生活蛮适意,做漆工才三年,目前我的积累高达280元,要是不买手表,高达四百。这是一笔巨款,不干活,至少活两年。到邻村帮人家漆一套结婚家具,就足够我农村两个月的开销。要是油漆新造住房的门窗,利润更不用说了(这种机会极少,因木材紧张,房屋椽子都用棺材料,门窗保护大多擦桐油),况且我还会钓鱼,基本没有空手而回。

钱惠娣也说,做手艺是正路,种田没出息,这种日子何时有个头?我说,你不破罐子破摔找他算帐,吃苦便是自作自受。你这么卖命干活,一年田间收入不过120元,毁了青春,为了谁啊?人家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插在穷乡僻壤,演戏给瞎子看。我没对她说,势利的娘害了你,眼看小郑每月有十元来自武汉的汇款,便以为他是女儿的终身依靠。其实小郑是猪脑子,全凭父亲摆布,只会用牛气力下田干活,挑起河泥没得命,还会捞水花生,轧成浆,给她家喂猪食,这样才博得了母女俩的喜爱。

江苏/陆文
2018、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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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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