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虞县城,小圆跟我去了南门坛上,此地蛮闹猛,民国时期有妓院戏场、茶馆饭店,现今十分萧条,晚上红星电影院门口只剩一个卖五香豆的流动摊位。我们进了百货商店,她给我买了两双尼龙袜,褐黄色,袜管上有几朵印花,花了六块钱,还想给我买的确良白衬衫,被我拦住了。我说,我有钱,应该是我给你买礼物,怎么倒过来了?要么你家想招我做女婿。有朝一日进了你家门,你还这么疼我?我每月稳定收入四十多,日子过得去。你大手大脚花钱,娘知道了会怎么说?你怎么有那么多的钱?小朱抿着嘴笑,不说话。

下午三点,我们去了山脚下的人民公园。空气清凉,人烟稀少,遇到两个县工人纠察队队员,没穿制服,据说也无制服可穿,像光汤,走路吊儿郎当。所谓光汤,就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他们打量我们一番。我头发一边倒,亮得流油。上身穿青涤卡两用衫,下面是包屁股的纯涤纶紧身裤,脚下跟小圆一样,也是白塑料底懂经鞋(松紧鞋)。这种装扮,在小县城蛮时髦,可以认定为流氓。我对小圆运用快刀斩乱麻的李逵手段,所以也承认自己是流氓。不过因为小圆穿了白塑料底的懂经鞋,而说她是流氓,我不同意,她只是碰到流氓而已。盘问蛮认真,我们不敢问其身份,只好据实回答。又问我俩是什么关系?认识多长时间了。问我们的那位,贼溜溜的盯着小圆的脸,似乎以为她是拉三(女流氓)大闸蟹。小朱没躲闪,蛮镇静,她抢先回答,恋爱关系,认识一年多了。纠察队没继续为难我们,可能心情好,也可能是农闲季节不能给我们罩上倒流回城的罪名。

在公园逗留了两个多小时,小圆老是想坐,不想走路,说腿肿,说头昏,还上了两次厕所,让我好生奇怪。我说,你养尊处优,捡垃圾像参观,不活动腿怎么会不肿?在山坡支边亭休息的当儿,我又想动手动脚,她说,规矩一点吧,人家刚查过,看见了以为流氓,这儿不是乡下,由你胡来。见我情绪低落不说话,她说,怎么啦,碰不起(得罪不得)?为了缓和气氛,她碰碰我的手臂,问我,“德德”的名字谁起的,重复叠字有啥意义?还不如叫“润玉”,赵润玉。润玉是父亲给我起的,给娘否定了,才叫朱小圆,我送给你。我说,润玉蛮好,可惜适用女生,男生叫润玉不太好。小圆答,那么也可以叫玉润。我说,真的叫了玉润,跟你的名字蛮相配,珠圆玉润。小朱想想也笑了,说,你七攀八攀,七否搭八,跟我认识的那天起,你就不转好念头,刘姐也说你看相我。德德,你蛮流氓……

近下午五点,我们在东风面店吃了碗阳春面,我三两,小朱二两,小朱还想夹一筷面给我。买面筹时,小朱抢着付款,粮票用的是全国粮票。出面店,小朱掏出皮夹子,又硬塞我十斤粮票,说,食量小用不完。已到分手辰光,我恋恋不舍,她含情脉脉,双方都舍不得就此道别。想了一会,小圆说,娘可能值班,反正顺路,我去医院探一下。要是值班,你到我家坐一会。正如小朱所料,她娘果然在医院,有个产妇指名道姓要她做剖腹产手术。小朱喜孜孜的带着我往她家走。路上她又上了一次厕所。

小朱的家在城西状元坊,不像我们只配住城南杀猪弄。老式两层楼房,木结构,二上二下,就两个人住,有天井,天井里种了两棵茶树。客厅宽敞,有名贵桌椅,一盆葱绿的水仙供养在红木桌上。富贵气扑面而来,我有点手足无措,说话声音放低了不少,也不像在乡下时那么放肆了。毕竟父亲原是典当的朝奉,现已落魄,成了柜台营业员,专卖油盐酱醋、榨菜萝卜,娘不用说了,在街道办的加工厂上班,月工资28元,家境没法跟小圆家比。1960年,父亲把家里的物件能卖的都贱卖了,只是为了喂饱一家四口的肚皮,全家因此活了命,可是娘仍理怨男人的败家。

走宽阔的木楼梯,从客厅右侧上楼,左手一间便是小朱闺房,足有20平方,幽雅芬香,一尘不染,似有人经常打扫,也可能她经常倒流回城。老式写字台上有笔墨纸砚,还有她写的蝇头小楷:“一方自成天地,富贵形如浮云”,“缘,缘,缘,无缘不成亲,不打不相识”,“人怕病来磨,命惧阎王催”,字迹稚嫩拘谨,像自学。我说,好啊,出手不凡。书架上除了《毛泽东选集》,还有竖排本的《唐诗选注》《石头记》,此外还看见几枚毛主席像章,以及一件玉挂件、一只铜香炉。

小圆进房脱了松紧鞋,穿了双拖鞋。我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会,指指大腿,不是叫她抱粗腿,而是叫她坐在它上面,又习惯性地拿出一颗糖,就像呆在她乡下灶口头那样。她逃得远远的,流氓流氓,咭咭咭笑。隔了片刻,我招招手引蛇出洞,说,过来,有话跟你说。小圆乖孩子般走了过来。我放肆地抱着她滚翻到老式的花雕床上,倒不是有啥不轨念头。说实话,那时才23岁,思想禁锢,教育受限,老是为几个铜板东奔西走,其实并不明白男女的交合之道,只是听师兄们绘声绘色谈女人,谈偷婆娘,才有间接印象。我只是兴致勃勃的,抓住壮丁当试验。当然,晓得小圆被我攻击得昏头昏脑,才这么随心所欲的。小圆用劲推开了我,说,不行,不行,我有肾盂肾炎,要死人的,我在吃药。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没顾得上穿拖鞋,马上溜到书桌旁边,吃了几口水,咭咭咭笑,嘴里说了声“嫩(你)骚来”。不过依然任我亲,任我摸,甚至允许我伸进内衣里摸,任你多少时间,可就是不让我有进一步探索。

我很沮丧,初恋就碰到一个肾盂肾炎!跟着感觉走,究竟错在哪里?我不懂啥叫“肾盂肾炎”,在我观念中这又不是癌症,怎么要死人?肾盂肾炎难道是爱情的挡箭牌?相爱难道成了罪孽?成了谋杀?爱情真的如此弱不禁风?我的热情顿时减退,说真的,此时此刻,除了亲吻抚摸,我也想不出其它相爱的花招,我黔驴技穷了。

江苏/陆文
2018、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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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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