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找小陈,想把红包的两百元给他。小陈不收,我说按理你做评委,抢了你的风头,不好意思。红包均分,已经过份,你不拿,霍厂长知道了也不好解释。小陈说,赵科长,不客气,我刚进厂在学习阶段,你们是我的老前辈。

这事跟宝囡说了,她笑了,说,没想到你还认死理,钱到了手,没人吐出来的,拿着吧。我说下回吃酒我请客,说完,把她借我的紫红领带还她。宝囡说,留着吧,为你买的。说这话,宝囡低垂着脸。我看了一眼,她似乎看透我的缠绵,假装翻看桌上的文件。

在文艺晚会遇到小圆的事,我没胆跟惠娣说,我吃不准她态度。再者,跟宝囡事,已经给她留了把柄,再将跟小圆来往告诉她,不管如何解释,总认为别有用心。我才不傻!什么事都跟老婆说,不成了伪保长了(汇报),这不是相爱而是伤害。她好几次说要到机械厂来看霍厂长,说反正酒台上见过,有啥要紧。我说,请人家吃饭才对,而不是看人家。我担心她的神情露出破绽。娣说,不是给她吃了!我跟阿根,当时有没有放在脸上,看一眼不行吗?娣真的来了,长发披肩,穿了花格子上装和皮鞋,还碰到了穿工装服的宝囡。娣春风满面,招呼致意,为房子事还帮我谢了霍厂长。这种心态,这种境界,我自叹不如。事后宝囡说,老婆漂亮,风姿不减前几年!我说哪有你漂亮,我魂都没了,宝囡。那天晚上,我钻进被窝,亲了好几下我的妻,我说,姆妈,你为我争光!见到你的人,哪个不说你漂亮!我疼死你了!娣笑了,说拍马屁,是不是想好处?

隔了一星期,特地穿了紫红绒线衫,趁出厂买东西赶到小圆那儿。原想买点礼物,不知她喜欢什么,于是买了一串香蕉,六只苹果。按了门铃,门开了,是小圆。卸了妆,还是那么美丽,似乎岁月在她脸上没留下痕迹,眼皮也不肿。看见我又惊又喜,她知道要来,但没想到马上来。

家里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两棵茶花一片碧绿,且油光锃亮,房顶翻造了,门窗像前几年油漆过。转了一圈,转到厨房卫生间。小圆跟在我后面,问啥啦(干什么)。厨房里的水龙头在漏水,我说明天叫个水暖工来把龙头换了。听见我这么说,赶紧说,卫生间里的化粪池用了十年了,娘一直担心溢出来。是台湾伯伯建议修造的,还出资帮我们盖了一座房,政府给的地皮,在甸桥。说完,上了一次卫生间。出来说,老毛病,仍然尿频,寒热倒没有了。我说,保重,慢性病应该立足于健身,比如多走路,依赖药物会有副作用。关于化粪池,这个没问题,我明天跟清洁管理所说一下,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化一百元,就可解决。听见数字,小圆说,我给你。还是老样子,生怕我吃亏,生怕脚上没袜子穿,生怕冬天没寒衣。

小圆问我为什么不回信,是不是神经病。我说没病,当时身不由己,被你所谓的肾盂肾炎吓坏了。娘极力阻止,更不敢与你来往。后来跟人结婚,就由不得我。你这几年肯定恨死我了,因为是我葬送了你的青春。朝秦暮楚、见异思迁,说的就是我啊。我来陪罪,给你下跪。

小圆说,话重了,我担当不起。也不能这么说,是我命苦,生了这场病,不见好转,也不恶化,三次恋爱都因此失败了,第一次是跟你。这病生生的把我的青春夺了去,现在弹古筝消磨光阴,了此残生。

我说,不是回来了,不,回家了。小圆说,是的,回家了,但不是我的人,我倒成了陌路人,你只是同情我而来的。

小圆想哭,忍住了眼泪,我想抱,事隔多年总有点生分,也不想感情加温。再者,我被她国庆节晚上的舞台形象镇住了,况且她是江苏省古筝演奏赛前三名,算大家了,我与她热络有攀高枝的嫌疑,毕竟是个漆匠兼后勤科长。我只能算是给她锦上添花,不能说是雪中送炭。

闲聊时,祝贺她这次古筝演奏赛荣获第一名。没对她说,不管弹得好弹得坏,反正我是评委出资人,由我说了算。小圆听我祝贺哈哈笑了,说,也不知技艺如何,水平高低,反正早内定第一名。因我伯伯是台湾富商,统战对象,早年还做过地下党,后来失去联系,脱党了。上次省第三名,我也怀疑是不是作假。大家拍手,叫朱老师,我亦糊涂了。

坐到下午两点半,听她弹了《二泉映月》。被她感染了,心静,亦悲凉,还无可奈何。临走时,问,你妈呢?她说,妈不跟她一起住,住甸桥,退休后有男朋友。我对她说,明天你什么时候在家,我带水暖工来。她说,除了买菜散步,一般不出门。说完,给了大门钥匙。又说,任何时间来,钥匙是你的,你刚才不是说回家了?我也觉得你只是出了一次门,早晚会回来的,今天不是回家了!

花了三天时间,化粪池出清,水龙头换好,把所有的电线全部更新,我甚至重操旧业,把楼梯重新油漆了一遍。楼上两间房间,我亦用拖把拖了一遍。小圆给我泡茶,叫我洗脸,还给我买了葱煎馒头。我问,我是匠人,还是你的那个?小圆说,匠人,那个的话,你请我姑苏新聚丰吃饭,我请你海虞山景园吃酒。小圆以前闷声不响,只是让我白相,顶多咭咭咯咯笑,说我一声骚来。现年近四十,也开始能说会道了。我感叹地说,小圆。她说,啥啦。我说,叫你一声小圆不行吗?我偏要叫你小圆。

房屋集资款,典当朝奉发了善心赞助两千元,娘偷偷塞了一千元,弟弟借了我两千元。宝囡也问我,钱够了吗?

新房钥匙到手,一大一小房间,一个小客厅,加厨房卫生间。宝囡借着探访职工住宅的机会,到我新屋里转悠了一下,我是以后勤科长的身份陪着她的。进门后,关上房门,亲了一下,意犹未尽,又搂住她的腰,贴紧她的身子。她起先闷声不响,后来推开我,说早已结束,你还牛皮糖。我说,你说的,不要怪我狠心,把你当厂长不当女人。宝囡笑了。

我简单装修,也没条件铺地板,只是水泥地上用白水泥填平,做了木纹图案,刷了两道清漆。娣翘起屁股帮我磨砂皮,铢泉也懂事,晚上做完作业,跟着我们去新房,想拿漆刷帮我们。惠娣说,漆钱家村老屋门窗马马虎虎,我就晓得你不想扎根农村,没把那老屋当一回事,漆儿子未来的新房,倒蛮起劲。德德,晚饭吃红烧肉。我蛮感动,觉得没看错人,危难之中,与阿根为敌,是我平生难得的壮举,我引以为傲。娣无论姿色、为人,还是对我的感情,都无可挑剔。进百货商店11年,接触人形形色色,未偷偷给我绿帽,也不容易。我曾表扬她的坚贞,她羞涩地说,以前等于变相地给你戴过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昔日的情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有时坐在我大腿上看《红楼梦》,唱“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有时喃喃自语德德,依偎在我怀里打瞌睡,有时还叫我床上躺一会,听她弹一曲《梁祝》。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恍惚之中,时光倒流,我俩又在漠成的小河边芦苇旁亲吻。有时候,沿着山前河散步,直走到程家桥,甚至更远的拂水桥。她曾在拂水桥上,做了投水自尽的姿势,吓了我一跳。她说屈原就是这样在汨罗江投河自杀的。我说,小圆,这儿是山前河,你不要东施效颦。屈原走投无路,死于家国,你情人执手,风光无限。她说,黛玉形只影单,荷锄葬花,我在山前河里放生几条黑鱼能行吗?我说,行,放甲鱼也行,只要你不做黑鱼甲鱼,只要山前河没意见。散步路上,我们在岸边坐,在程家桥那儿的百年银杏树下坐。空气清凉,浓荫蔽日,坐刻把钟,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家。每次出门,我都拿只玻璃瓶,装满温开水,一路给小圆喝。小圆也眼尖,不会漏掉一个小便机会。尿急时候,就蹲上农人的露天茅厕,还叫我望风,这让人想起了跟娣并肩大便的情景。

小圆跟过去不同的是,一个人在卧室里也要品小半杯红酒,还要叫我一起饮。她说,独守空房,长夜漫漫,就用半杯红酒麻醉自已,吃着吃着,泪水流下来了。在我印象中,这就是资产阶级的颓废生活。她仅仅拿五折工资,不过两百多元,我也不知她的生活来源来自何处,要么家境殷实,要么来自台湾伯伯的资助。上次换电线,出化粪池费用,也抢着付。好几次想开口问她经济来源,觉得冒昧,忍住了。

江苏/陆文
2018、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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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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