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近十点,我吻了脸,离开。原以为送到门口留步,谁想到送到楼下,意犹未尽,仍陪着推着自行车的我走了一段路,那样子,就像冯程程跟许文强荡马路。记得看了电视剧《上海滩》,娣如醉似痴,我们也像那样走,娣令我叫程程,她叫我文强。铢泉在旁蹦蹦跳跳,也跟着叫程程文强。

走了片刻,宝囡说,我看走了眼,你外表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人家灌酒,帮我解围,我做报告,你记笔记,伏在肩上说头昏,也没趁机吃豆腐,入党提干,也没上门送礼,可今天把我当谁了。我说,昏了头,不认为厂长,只当是我的女人。随后,拣了个阴暗角落,我抱住身子亲了一下,还摸乳房。任由我摸不说什么,直到我停止,这倒像朱小圆的风格。走了一阵,宝囡说回去了,表情难舍难分,我吃准她是情感饥渴症患者,由于职务关系,长期缺乏情感滋润。人们把她当厂长,而忽视了其性别。不由心生怜悯,也儿女情长起来。推着自行车陪走回头路,直至家门口。临分手,我躲在阴影里,握住她的手,说老天可怜我,把你给了我。

爱情悲剧、家庭破裂,看似复杂多样化,其实简单。比如,宝囡喜欢我,给我恩惠,我出于感激之情,用这种方式报答,就触犯婚姻法,损害惠娣的利益。因为我的那个产权包括使用权,并不属于我所有,我以婚姻的形式转让给惠娣。宝囡除非征得惠娣的同意,才可以享受施恩于人的成果。而惠娣由于占有欲,宁可闲置,也不愿与人分享。除非得了好处,才有可能同意丈夫走私,运用她的产权。宝囡在获取成果过程中,也损害其老公的利益,因为她的宝贝,其产权已转移到老公手里。我的报恩,或者说献身,其老公也是不能容忍的。所以说,没有产权,没有使用权,是性爱悲剧的根源。婚姻的特征,彼此没收对方的产权与使用权,而这些都是以忠诚专一的名义。单身好处,是因为他或她拥有产权,也拥有使用权,从而避免纠纷。

到家,娣还没睡,坐在床上看电视。孩子两头睡,有时睡这儿,有时睡祖母那儿,今天睡在这儿,已睡着了。

回来这么晚,吃酒应酬,还是跟她睡了?娣开玩笑。我答,新房肯定到手,付现金一万二。旧房回收。有三户人家盯住这两间破屋。娣说,这么一来,厂长没法子帮你,用不着给了。我说,形格势禁只得给了。娣问,什么叫形格势禁,你做了干部,轻点说,有话不好好说,重点说,不会说人话了。我说,骑虎难下的意思,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把过程复述了一遍,就像作家写纲要,漏掉了精彩片段。说实话,尾声不必要,带有借公济私的性质,又像当代庄家的老鼠仓,纯粹享受肉欲,与家庭利益和我的感恩无关。娣叫我重述一遍,倒不是警察复审,看其中有否破绽,而像看以前的黄带,甚至问我有没有叫唤,用什么办法让她昏了头。我说,拼命吸她那儿,又不急于动手。闷骚型,一声不吭,不像你装腔作势,还没碰就叫了。娣笑了,说,我以为你喜欢才提前叫的,你说我装腔作势,那么以后情到深处才叫。人情还了,不想做副厂长、办公室主任,就用不着跟她睡了。跟你十六年,直到今天才抓住把柄。这时候,你有没有劲头让我玩?

由文化局举办的国庆文艺晚会,在人民影剧院举行。门票不发售,内部消化,进场的,不是体制里的,便是家属。据传,民主党派想多争几张票,伍局长大动肝火,拍了桌子,说这又不是选票钞票。民主党派锲而不舍,向上面告状,来了电话,伍局忍痛多给了四十张。伍局对打他电话的县长说,要是我丈母娘不观看文艺晚会,不是我廉洁,而是实在没有票,有一位得罪不起,拿十张,叫我哪儿还有票?

赞助单位只拿到十张,每家五张。我厂出席的由宝囡安排,人员如下:霍厂、办公室主任小陈、财务科长大徐、生产科长老袁,还有后勤科长赵德德,少了三张票,按理供销科长、人保科长、工会主席都应该去。让我出席,可见宝囡对我另眼相看。宝囡还叫我当民乐比赛评委,理由小陈年轻,没胡子,资格不够,她亲自出马,又不够矜持。我怀疑她夹杂私心,让我当评委领只红包。宝囡叫我西装革履,头上擦点发蜡,喷点香水。我说,没有猪狗臭(狐臭),没必要喷香水。宝囡笑着说,喷了香水,就算有猪狗臭,人家也闻不出。我喷香水,难道有猪狗臭?我说,吃不准,有机会闻了再说。少根领带,也不会打领带,怎么办?宝囡说,这个我负责。又悄声说,待人要真诚,不要虚情假意,你现在跟我在油嘴滑舌,我要发火了。我答,你是恩人,又是上级,我可不敢得罪你,一切听你的。宝囡卟哧笑了出来,你的嘴像蜜糖,死人骗得活。隔了一会,又冒了一句,跟我作对,你找死。

人民影剧院门口横幅:庆祝国庆,国家的祥和是人民幸福的保证。门口聚了一群人,估计都是些没票想进场的。文艺晚会计划两小时,三刻钟热身,一个多小时乐器演奏赛,分三大类,古琴、二胡、古筝,参赛者分三组,每组三人,轮番上场。一万赞助金安排如下:一等奖一名,奖金三千元;二等奖一名,奖金一千四百元;三等奖五名,奖金六百元,鼓励奖二名,奖金各三百元。余下二千,由五位评委瓜分。

文艺晚会没啥新意,先是群众歌舞,后是小品、白茆山歌,再是《沙家浜》智斗,待请来的一位三流星歌星唱完两首流行歌曲,接下来便是民乐演奏比赛。

评委有五位,文化局伍局,乐器行家两位,赞助单位两位,老胡和我。我代表机械厂出场。伍局发了一张参赛者名单,叫评委在上面画圈。我看了一下,共九位,其中有一位参赛者叫朱小圆,吓了我一跳。

先是二胡,后是古琴,《梁祝》、《广陵散》、《平沙落雁》、《二泉映月》……轮番演奏,有一位拉了《江河水》。台上的是匠人还是演奏家,我也分不清,再加上心乱糟糟的,于是在参赛者名单上凭感觉胡乱画圈。两位乐器行家评委,晓得两位赞助人是外行,看在红包的份上,对我俩也客气,还给我们洗脑,说那个该一等奖,那个二等奖。

朱小圆上场,紧身红衣,落地长裙,上面绣了金色图案。面如满月,发髻高耸,耳朵上还晃荡着什么首饰。报幕人介绍其履历,曾获得江苏省1988年古筝大赛第三名。我想用心聆听,但心乱如麻,老是盯着她的脸,忽视了她灵动的手指。她比以前胖,骨骼也似乎比以前大,胸口很厚实,不像我以前所感觉的。她奏的是《葬花吟》,曲调悠远深沉,无奈、感伤,绝望,繁杂的情绪,从她手指间流出,充满身世之感。对月伤心,顾影自怜,落花无意,流水无情,无人安抚她的诗魂,更没人理解她的孤寂,茫茫人海中形只影单,孤灯夜月中独守空房。

曲终,掌声响起。经过五分钟蹉商,伍局和两位行家评委问我们赞助人意见,我说第一名为朱小圆,其余的你们决定,我明白这是赞助单位的特权,宝囡已全权委托,由我说了算。老胡同意,伍局赞成,两位乐器行家没有异议,第一名就这么定了。

主持人宣布,由赞助单位霍秀丽、陈剑雄、赵德德上台颁发奖金时,掌声雷动,我激动得面红耳赤,失散多年的两只孤雁居然再次重逢,并且由我的情妇给她颁奖。霍秀丽颁发了前三位奖金,余下的六位,由我和小陈颁发。朱小圆在接信封前望了我一眼,身子似乎摇晃了一下。

散场时,小圆在后台整理古筝,我抽了空靠近她,说,不要难过了,黑心贼舍不得穿你的尼龙袜,黑心贼啥时候到你家陪罪,你欢迎吗?小圆点点头。我问,要否带副扑克牌?小圆笑了,说了声黑心贼。

江苏/陆文
2018、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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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