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节,宝囡带了全厂副科级以上的干部,去了烈士陵园祭奠烈士。陵园前“浩气长存”四个金字映入眼底,远远还看见三条并肩的石板桥,还有连绵的石阶,以及高耸的烈士纪念塔,我一颗流氓的心顿时纯洁或者说净化,晓得自己是光汤,混进党内的流氓,与党员的标准尚有距离。能否能脱胎换骨,一颗红心,还要靠霍秀丽打造,自己修行。

烈士们躺在松柏绿化之中,躺了好多年了。有的刑场受死,有的整风而死,有的摩擦而死,有的落水而死,现在一视同仁,享受大家祭拜。厂内播音员柳华带领大家三鞠躬,读入党宣誓,喊口号: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红旗机械厂平安!人群中有人笑,霍秀丽领大家重新喊了这两句口号。

宝囡告诉我,哥哥搞房地产,批了地在建服装社区。她订了两套,投资保值,建议我订两套,每套一百多平方,三室一厅。哥哥说优惠你,你的价为13万8。宝囡说,能赚多少没把握,蚀本是不可能的。我同意她观点,付钱订了两套。这次先斩后奏没跟姐妹俩商量。事后告诉,也同意,小圆说,反正付出去的是利润,亏损不肉疼。你懂投资,肯冒险,我喜欢。惠娣说,不消几年,我们也是有钱人了。还有一年退休,跟妹妹游山玩水。我说,你们出门玩,我也要去,办个留职停薪手续就可以,反正厂里没油水。小圆说,我盼这一天,我不想老死海虞。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过了五一节,赵所请大师兄吃饭,也请了我和宝囡。老周、翠娣没请。赵所带了云儿,还有云儿的两个闺蜜。闺蜜一身香气,服装也考究,样子像有钱人家的家眷。酒桌气氛极其活泼,我吃了两杯红酒,头有点晕晕乎乎,可能老周不在场的缘故,也可能受了香水的刺激。赵所请客原因,原来也跟大师兄订了两套住房,云儿和她的两个闺蜜各订了一套。酒后,赵所说唱卡拉OK,大师兄积极响应,我和宝囡推托有事,告辞了。

送宝囡回家。一路上,宝囡说,前个礼拜,姚主席嫖娼被抓住,路上跟野鸡谈价钱,一路上被联防队员跟踪,等他完事后,从鸡窝里走出来,联防队员守在外面,当场擒获。听说野鸡没罚,可能是诱饵。城南派出所抓的,向我求救,只好保他。打了赵所电话,一口答应跟同行通融。照罚三千元,假名笔录,不留案底。否则开除党籍,撤销职务。要是不打我电话,就犯不着救他。工人闹事,吃里扒外,坐山观虎斗。买烧锅搪瓷缸,回扣数字吓煞人,还对商家说价格大一点没问题。

宝囡说,工业局新来领导,我马上要调动,心灰意冷,还有三年退休,不找关系,听天由命,退休后到哥哥那儿混口饭吃。据说调任我为局的统计科长,虚衔,名升暗降。我走了,你识相,上班时间不要老是溜出去,没人护,要丢乌纱帽。厂医说,你血压高,怎么搞的?才48岁,这毛病得了没法根治,要天天服药。翻了医书,说过一段时间要换药,以免无效。时间还早,我们咖啡馆坐一会。生怕宝囡过意不去,我也没好意思说,冯又祥打了一拳,跌坏了后脑壳,常头昏,血压高,病因恐怕是他引起的。走在幽暗的人行道上,宝囡情意缠绵握住我的手。说买个手机,联系方便,这个钱不能省。我有强迫症,分别后仍要想起你。你没电话,没法跟你说话。德德,你说,离开红旗,我会不会被其他男人诱惑?我说有这个可能,毕竟我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再者,见面不多,关系容易疏远。你想我才行,我拉不住你。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层衣嘛。这次叫我买房,给我财路,在我心目中,你不仅是我的女人,还是我的恩人、财神菩萨。你把我扔了,不跟我睡了,我也无怨无悔,睡你一生,我担心没这个福气。宝囡呵呵笑了,说,这个看你表现,我不是见异思迁的人。能给你,还是给你的,让你尖胜(沾便宜)。哥哥成了人精,我一套12万8,赵所一套13万3千,你一套13万8。不平衡,给你一万,我只当两套都是13万3千买入。我说,心领了,你又想倒贴,太痴情了,男人喝你蜜糖容易。赚多赚少而已,你哥哥不容易,不看你面,不会卖我房子。以前看见惠娣不三不四,有一次露骨挑逗,说惠娣上了我的床,搭搭怎么办?忍气吞声做乌龟,还是跟我拼性命,或者玩我的翠娣?我脸红一阵白一阵,不好发作。幸好没后续动作,够朋友了。我给惠娣打了預防针,说给我戴绿帽,打你个半死。要是晓得我跟你好,你哥哥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不择手段,把惠娣一口吃了。如果真的吃了,得到你,算补偿。宝囡说,哥哥女人多,两个售楼小姐刚上钩,他喜欢老牛吃嫩草,不至于吧。风吹草动,我通知。我是他妹妹,不是老婆,知道了我跟你的事,跟你作对不可能。他自己拈花惹草,妹妹有一份爱情怎么啦。最有理由吃醋的是老周,他没用,不能怪我。你叫老周做乌龟,他知道不会打你个半死,他认命。

隔了几天,有一天惠娣叫我掌勺烧晚饭,姐妹两个在楼上弹筝演唱,热情蛮高涨,忘了吃晚饭,还是我上楼请的。吃了,又上楼继续弹唱,留下一桌碗筷由我收拾。还说,没叫你,不准上楼,不知葫芦卖啥药。收拾整理完毕,隔了刻把钟,请我上楼。哇,房间一片明亮,吊灯开了,床灯开了,台灯开了,所有的灯都开了。两人穿了戏装,在楼梯口迎接唯一的观众。小圆一身白裙,上身还穿了件紧身绣花蓝褂,耳朵上还有两个耳环。惠娣穿的是小圆常穿的绣花红衣长裙,耳朵上两个耳钉。两人化了淡妆,举行家庭音乐会。惠娣叫我坐在房间中间,一张红木太师椅上,小圆撩起长裙,上了一次厕所,吃了一半杯水,才款款坐在古筝前。

惠娣双重角色,报幕并演唱,小圆伴奏,总共弹唱了三首邓丽君歌曲:《梅花》、《君在前哨》和《微风细雨》,这是我平生听到的最优秀的音乐会。弹筝之精湛,演唱之悦耳,我们三个出门一路卖唱,尽可挣得盘缠。小圆之脸容,之打扮,活脱脱一个林黛玉,惠娣之玉颜,之身面,不是杨玉环,便是薛宝钗。说姐妹两个艳压群芳,技艺盖世,绝不会过。惠娣唱到“微风吹着浮云,细雨漫漫飘落大地。淋着我,淋着你,淋的世界充满诗意……”我的心被打动,如七彩花瓣飘进爱情的水中,愉悦的泪滴流淌于情意绵绵的溪谷。

惠娣见我高兴,画蛇添足,想叫小圆伴奏,跳《大海航行靠舵手》忠字舞。我急忙制止。我说,这曲子这舞蹈适合低血压患者欣赏,血压正常的,听了看了保证高血压。

正如宝囡所说,我儿子放暑假前,她调离红旗,去工业局担任所谓的统计科长,随后一个叫李雄的前来接任。交接班时,厂方在食堂办了两桌酒,算是送别和接风。宝囡兴高采烈,好像脱离了苦海,只是扫我一眼时,我读到了她内心的惆怅,从此再也不能朝夕相处,眉来眼去了。

李雄此人瘦削,目光似蛇,年近五十,刚从部队专业,正团级,习惯性剔牙,开口妈拉个逼。一只耳朵半豁,有消息说被吃醋的老婆撕坏。宝囡提醒同他搞好关系,外界传说有(木仓),说不定还有手.榴.弹。大师兄跟我说过,有些人私藏(木仓)支,凭公安局证明可购买气(木仓),并合法持有,筑有高围墙的门户,非富即贵,大多非善良之辈。不知他听了啥消息,也可能晓得我是宝囡的亲信,反正关系疏远,见面都是空话套话,没人味。有一次公然冒犯,问入党誓词记得吗?我装作心虚,退后三步,看了他腰间是否膨鼓鼓,然后递红中华,叫李厂长。还有一次找我谈话,说,赵科,口碑不好,工人说你蛀虫工贼吸血鬼……还有人说,功名利禄之徒,胸无大志,官场混混,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我看了他腰间一眼,小心翼翼说,被人所骗,不敢投资,不能因此怀疑恶评我的冒险,富贵险中求,愿赌服输。李雄说,两个老工人因你拘留,你也没向他俩道歉,一个是金工车间的技术尖子,带徒二十多个,一个是红铜车间的板金权威,没有他俩,有的产品只好下马。自从出了拘留所,胡言乱语,胆小如鼠,两人疯病不见好。我说,他俩学黄世仁逼杨白劳按血手印,使用暴力胁迫霍厂长就范,作为人保科长不该见死不救吧。要是他们胁迫你,我也会这么做,维护工厂秩序,保护干群人身安全,是我的职责。我吃准他腰间没有货色,理直气壮解释。李雄说,把工人比作黄世仁,严重丧失阶级立场,无产阶级一直是我党的依靠对象,你好好反思。干群严重对立,跟鲁莽蛮干、工作粗糙有关。

江苏/陆文
201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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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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