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有个奇怪现象,一个人的时候,下面隐隐作痛,有一次跟惠娣玩,力不从心,我明白这是被人踩了裤裆的强迫臆想后遗症,并非真的是器质性疾病,只要不往那方面想,就万事大吉。可明明知道,有时还往那方面想,自我复制重现被踩一脚的情景。我发现一边玩,一边看黄带,就什么事都没有。还有个奇怪现象,以前跟小圆裸体睡,下面总有反应,现在玩的时候才有反应。跟惠娣睡在一起马上有反应,跟宝囡一起更不必提了。汇报工作也走神,想她吟诵“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的情景,觉得她躺在浴缸里,既像美人鱼,又像睡美人。我关照自己年龄不饶人,资源有限,可是看到三位楚楚动人的佳人又熬不住。

资金躺在存折上,惠娣建议存定期,利息多一点,小圆说无所谓。我说你俩的钱,一个十万,一个两万,要不要放在你们的存折上。小圆说不必要,说不定后面还有赚钱机会。惠娣说,要么给我五万,我把钱家村的房子维修一下。我说,你还想住那个鬼地方,我可不想去。惠娣想想也对,说,可惜那片竹园,房子不值钱,竹园值钱呐,每年竹笋不知给谁挖去了。

过了严查风波这一关,姓吴的又惹事,呆在金工车间不干活,调他到食堂做炊事员,不去,一屁股坐在工会办公室,跟姚主席叫板,要做副主席。姚主席趁他上厕所,锁了门溜之大吉。他把矛头对准我,坐到我办公室,说要当人保科副科长,还把两只脚抬到办公桌上,门外站着几个人,看我出洋相。我前面跟读者说过,我是老江湖,尽管没做到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对付这种街路底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不过是青面兽杨志碰到的牛二,斗湖南地主的乡村无赖。我有时间跟他磨,不想劳动赵所大驾。

因此,跟我搭讪时,我就说,识时务为俊杰,韩信落难,钻过地痞裤裆,身处底层,两只脚举到办公桌上成何体统,有哪个愿意做你同僚?脚放在办公桌上,我不会跟你说话。曹操兵权在握,才对汉献帝这么嚣张。瘦猴一个,横挑领导,冯又祥下场,你知道。不要逼我走极端,劳教的名额我放弃了。羊头上搔搔,狗头上摸摸,一会儿想做工会副主席,一会儿想做人保副科长,没个定论,跟水性杨花朝秦暮楚者有啥两样?奉劝你,不要到处搜索领导把柄。外地有个敲诈勒索团伙,专吃这碗饭,结果不论主从、男女、年龄,共十名,挂了胸牌,插了斩旗,两个一组,分五组,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排队集体处决。听口令,凑近脑后一(木仓),血从前脑喷出来。

光汤说,你捞那么多黑心钱,想不想请全厂吃一顿?我答,不想,你没有能力吃大户,打土豪分田地。我赚钱时,你袖手旁观。简学俭比你聪明,跟我赚了钱。光汤蛮有耐心,坐了两天,我照样吃茶看报纸,不把他当回事,只好无趣走了。

没隔几天,厂职工大楼的张家媳妇,夜里摸黑走到李四家卧室里,李四老婆上夜班肚皮痛,请假回家一锅端了。安抚,调解,忙了两天。李四老婆要叫张家媳妇赔两千元精神损失费,张家丈夫要叫李四赔三千元肉体占有费。我孤陋寡闻没听见这字眼,认为至多磨损、揩油,谈不上占有,于是翻《现代汉语词典》,没找到该词语的出处,又翻《辞海》也没有,请图书馆里的同学查《江南方言汇释》,查《辞源》,都无功而返。也不深究了,对他们说,付两千三千,相差一千,我来付,就算我走错了门。他们想想不好意思,说,怎么能叫赵科出血。就此偃旗息鼓。

元旦,刘姐到状元坊,头发花白,瘪嘴,但手脚俐落,精神尚可,衣裳亦整洁。看见我,有点难为情,她没正眼看我一眼,似乎记得以前的风流韵事。见我们住在一起很惊奇。小圆说,德德一家没地方住,反正这儿宽敞,就住在一起了,他们儿子叫我寄娘。刘姐说,你福气。两个儿子不管我,猪养不起,蚀本,种的蔬菜没人要,生活没来源。村头开了外国人的化工厂,整天昏头昏脑,夜里关窗睡觉,井里的水不能吃了。推翻化工厂围墙,打了一顿,喊爹叫娘,七个人捉进拘留所。想到城里做佣人,不知哪户人家肯收留乡下老太。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想起娘年老力衰想找佣人的事,我说,只要愿意,可以到我娘那儿试一个月,吃住没问题,零花钱也有。刘姐千恩万谢,我叫惠娣落实,当场给了当年的红娘两百元。刘姐不好意思,经不起小圆惠娣的劝还是拿了,饭后她跟惠娣去了。

隔了几天,我去探望娘。娘对刘姐蛮满意,我说每月贴你五百元,三百刘姐伙食费,两百零花钱。娘嘴说不用,还是收下了两个月的一千元费用。刘姐看见我既喜悦又尴尬。我说,一家人了,有话尽管说。娘有一口,你也有一口,也算我俩相识了一场。你以前看得起我,不会忘记,只怪不懂事,错过机会,蛮后悔。刘姐说,有缘无份,高攀不起你啊,你留我,感激不尽。我也没什么谢你,只保证把你的娘也当我的娘,永无二心。岁月不饶人,我看她憔悴的脸,心里想,假使她现在叫我摸,肯定不情愿了。

1998年清明节前几天,简学俭上吊死了,死于厂里仓库房。他把身体悬在大梁上。大梁很高,没有竹梯的辅助,肯定不能吊在那个地方。我承认即使工具相助,其寻死的难度,也远远超过吊死在我两间破屋里的那对地主夫妇。简学俭死于下班后,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命赴黄泉,连临死拍屁股的挣扎声也被空气吞没了。上吊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第二天上班的同事才发现,待我赶到现场,尸体已僵硬,地上的尿液已干了,裤子里有一堆大便。老简蛮重视这次自杀,穿西装,戴领带,套皮鞋,还梳了小分头。小木梳插在口袋里,黄酒瓶放在工作桌上。

找不到自杀动机,法医鉴定,排除他杀,赵所同意开死亡证。死者单身,大家认为,连个相好都没有。他以前曾告诉我那位嫁给生产队长的女友,抽调回城后,仍不时探望他,给他睡。他的住屋让给哥哥做新房,厨房隔了一间,铺一张床。两人在里面将就。这个情况我没跟赵所说,担心节外生枝,害了那位被人空降的女人。我想会不会对方不给他玩了,或因病不能玩了,简学俭觉得活着没意思才看破红尘。老简生前曾对我说过,女友睡梦中惊醒,想喊救命,被捂住了嘴,拼命挣扎,床凳倒了,竹榻坍了,帐子卷住了两个,就这样成了。

老简的兄嫂及其亲友前来闹事,烧纸,洒纸钱,送花圈,搭灵棚,哭天抢地,还在厂门上糊了个大大的“奠”。开价五万,最后三万,外加抚恤金丧葬费成交。宝囡想请道士驱邪,担心授人以柄,被我阻止了。

简学俭之死,跟金娣的自杀一样蹊跷,自杀理由不足,带有突如其来的性质。钱家村是个鬼唱歌的地方,红旗仓库同样是不祥之地。以前是坟地,民国时曾在这儿枪毙过湖圩里的强盗,有一个谋杀亲夫的,跟姘头一同死在这里。按理只斩首动手的姘头,因谋杀亲夫者出的主意,把她一起斩了。县志说,三从四德不能放弃,大家希望斩,真的斩了,又为谋杀亲夫者惋惜,毕竟相貌不输潘金莲,活着还有利用价值。写县志的加了个评语:人心难测。阴雨天有鬼哭,哭声细细的,若断又续。曾看见白衣少女脚不踮地在我面前飘忽,时隐时现,还痴痴的望我一眼,让我怦然心惊,电灯为此熄灭,隔一会又亮了。女鬼脸上有泪痕,有胭脂。由于长裙遮盖,大脚三寸金莲不得而知。老简说,他见过无头僵死鬼,说出来大家不信。六十年代初,传说有女职工在这儿用剪刀朝自己的腿上戳,一边戳,一边说,奴死的冤枉啊,死了,让你跟她睡。同事抢了她的剪刀,她说,哥哥,你这么狠心,把奴抛弃。

江苏/陆文
201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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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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