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反映的是生活,是具体的生活欲望和状态:受苦,渴望;一些孤独的时刻,静夜里听到的几种声音。它们都很真实、鲜明。写诗是我与我的灵魂的对话,是我的肉身在不同阶段向更高一层发展的记录文字。在写作中,我更深刻地理解自己,并把生活中很多受苦的时期转换成美。我的诗歌写作紧密地与我的“灵”和“肉”连接,深挚地与我的对精神的领悟连接。我不愿意立标签,喊口号,只是写。让写作成为叙述者和阐释者。我的写作过程是一个文化过程,但我的创作指向生命。我的诗歌创作是努力将生命升华的过程。记录下关于美的纯粹的思考,记录下那些置身于美的喜悦、顿悟的时刻。它们更接近省悟和感觉,离“文化”和“反文化”稍远。

中国古典诗歌完美地表现了“形”和“意”的连接,这其实也是现代派和后现代派诗歌的话题及写作方式。也许意象群不一样;也许感受和意念不一样,但现代作品同样需要“形”和“意”,需要研究、完善使意念和意象连接的方式。请注意古典诗歌创作中对细节的关注和描写。我以为这是古诗所以那么成功的关健所在。赋予强烈的美感及心灵感受的撞击,重要的部分来自古诗人对细节的观察和准确的描写能力。他们把细节准确呈现,然后抽象地连接细节,同感物质和抽象体。在一刹那,物质幻化为气流,细节演变为向外、向内漫延的载体。古诗永远言中有物,这是“核”;在物与物的连接中成熟、完美地传达了精神,这是“体”。二者互相倚托、互相借重,演变成满含精神性的诗歌的美。

1998年4月,我获加里福尼亚州Djerassi艺术创作奖。从4月至6月,我住在加州桑塔·克鲁斯山中潜心写作《碎镜里的猫眼》,同时钻研古诗。美好的山景和大片红松林的景象;山脚下的大海;山中无数的野生动物和漫长的西部雨季,这些都使我更加身临其境地体验了古诗中的自然美。由于我当时痴迷摄影,使我在那段时间领悟到古诗中的细节的重要性。

后现代艺术是反映西方的消费的时代;是整体逐渐消失,个体浮出并主宰一切的时代。广告成为一门艺术日趋精致,占领人的日常生活。后现代艺术是关于细节的艺术。从波普艺术到美国西海岸的语言诗,对细节的关注就是对个体的关注;就是对统一和集体的反抗。没有细节就没有日常生活,也就失去了后现代的艺术特征。在美国的10年生活使我深深体验到这一点。对后现代艺术的进一步了解,使我更清晰地看到它与中国古典诗歌在形式上的联系。我的新作注意细节;注意对细节描写准确和精炼;注意对独立现象的本质的探讨;注意连接细节时的开阔性和思想性;注意抽象的感觉体现的精确的美。这样,诗更结实,言中有物;更开阔、准确。我一直在寻找我的创作与中国古典诗歌的连接处。我从来不想切断与传统文化的联系。我一直在研究怎样以现代的方式连接古典文化,尤其当我孤身独处异国,更感到这种寻求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在加里福尼亚的群山中;在倾听窗外成群的北美狼嚎叫的那些夜晚,我领悟到那种连接的方式。

我的诗歌自始自终与生活紧密相连。我对诗歌的认识和表达的方式在不断丰富与完善中。如果我失去对生活细节、对情感的细腻和清晰的感受,我也就不再写作诗歌。我从来不把自己的写作标签为一个流派,就象你无法把生活化分为派。写作和生活一样:复杂,清晰;充满善意。要真诚;显示出悟性;精力集中。真诚和深刻是首要的。这也是我做人和写诗的信条。因之,即使你强迫我,我也不会自我封派。我的诗歌创作来自生活,来自我的真诚的感受。诗歌的表现形式也希望象土地一样本质,象天空一样辽阔。诗歌写作艺术的发展应该象使一切生命存在的气和能一样:它们就是你本身。你吸气,吐气;你自在地振动;同时气连接你和其它物质及存在。你看见它们流动、转弯,消逝后又出现。它们把一切物体连起来,然后呈现成“自然”这一景象。你观看它,你也在其中。

内部的、内在的,是指一种生存姿态和方式;是一个选择,过一种内心生活的选择。联系到写作,就是把力量向内凝聚,把情绪向里、向深处爆发的写作风格。

因此,内在的,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是一种选择。选择过智性、灵性的内心生活。真诚,充满善意。把力量向内、而不向外扩张;把使生命向更高处升华做为一个挑战,不断看见自身的错处,承认并发展,这是一种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会改变诗歌的写作。诗歌变得干净,注意力更加集中。诗歌中出现更多灵性的声音。诗歌和古人的思索连在一起,呈献广阔、深刻、满含智慧的语言。这样的创作变得更浑厚。你感到那些诗作的底在向下沉,向深处运行;诗作表述的在向上升,到达另一个层次,带领我们达到高处。那儿干净、舒适。向内是艰苦的工作的过程,不是一个随心如意的过程。但你总能看见上面的光。你不放弃。你会感受到很多光贯穿着你写作的那些日子。

诗人应有普世的怜悯心。如你不怜悯生活在不幸中的人,你怎么能真诚地对待你的内心世界?你怎么能写出感动世人的诗歌?如你无善心,你的诗也无善心。美是不脱离善的。大美是有大怜悯心在内。即使是诗句的美,也只会来自创作者人格中的美。诗歌的美来自诗人心灵的善和神经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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