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会很有意义。一个人,一件事,是不是具有历史性,需要时间的沉淀。一个人,但凡有些名气,有些地位,当他去世后,他的亲友和同事就会举行悼念会追思会,送挽联送花圈,写诗词写悼文,其中难免有溢美之词,那也是人之常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死者在至爱亲朋中记忆犹新,只是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则不可避免地日趋淡化,遗忘。他们变成了私人记忆。然而,也总有些人,有些事,历经岁月的冲刷而不褪色。他们依然保留在人们的共同记忆中:这就成了历史。王若望先生去世整整十年了。在十年之后,我们还在开会纪念他,这本身就证明了王老的历史地位。

六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谈流亡,其中讲到:“最是在那些默默地坚守的流亡者身上,我们才能深刻地理解到流亡的苦难、沉重、以及神圣与庄严。”羊子大姐读到这篇文章后发表感想,说:这句话的精华,我又感觉是在于“默默”二字。只有经过终生“默默”忍受的流亡者,才配得上非常人能忍的、即使看不见理想曙光、也能多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走向生命尽头的、这样一种“苦难、沉重”面前的“神圣与庄严”。这正是王老的写照。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的意思是,荣华富贵不能使自己迷惑腐化,贫苦穷因不能改变自己的志向,权势武力不能让自己屈服变节。很多人能做到其中的一条或两条,但很少有人能做到全部三条。有的人能够在压迫下不屈服,但是却经不住富贵的诱惑或贫困的消磨;有的人经得起富贵的诱惑和贫困的消磨,却经不住高压的逼迫;有的人经得起富贵的诱惑和高压的逼迫,却经不住长期贫困的消磨。至于那些生活在自由富裕的社会中的人,由于他们根本遭遇不到高压和贫困的挑战,因此他们是不是具有相应的品质,无从显示无从证明。王老的一生,漫长而波澜起伏,可以说这三种境遇都经历过,而他在这三种境遇下都展现出非凡的品质。这就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

何清涟写过一篇文章,谈到在1999年,她还在国内时,有一次和李慎之,李锐和朱厚泽畅谈国事,分析批评的都很透彻。言谈中,李慎之突然转头问李锐与朱厚泽两位先生:“这些事情,为什么大家在位置上时就想不到?”李锐老人答称:“屁股决定脑袋。一个人凡在位置上坐着时,就想不到这些事,想的只是升官。”朱先生补充了一句:“就算想得到,也不敢说。没人有那个胆子。”李慎之先生接着说了一句:“我们这些老人今后能做的事情有限,就尽量说真话吧,把想得到的话,该说的话,在有生之年说出来。”当然,这几位可敬的老先生过谦了,因为他们都不是坐在位置上只想升官,不敢说真话。只不过在位时多少还有几分顾虑而已。然而相比之下,王老的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确实更令人敬佩。

谨向二十多年间和王老相濡以沫的羊子大姐致敬。

2011年12月21日

《胡平文库》时政·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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