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藏人,拉萨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对于我这样的藏人,出生在拉萨,小时候随父母离开了拉萨,二十多岁时才回到拉萨,三十多岁时因为写了一本被中共当局怀恨的书而不得不离开拉萨,之后,就像候鸟似的,时不时地来回于北京与拉萨。

2008年在全藏地爆发的街头抗议以及延续至今的自焚抗议,遭到中共当局严酷镇压,包括实行“种族隔离”政策,也即是说,以种种不人道的措施使得整个藏地的藏人难以进入拉萨,而在拉萨的藏人则被大街小巷的警务站、安检门搞得举步维艰——这些,我都亲身经历了,为此刻骨铭心。

最难忘的是去年夏天回拉萨,在经过青藏公路的第一个检查站时,我被警察拦住索要“进藏许可证明”,否则不准入藏,但同行的我先生和六位朋友却可以畅通无阻,只因他们不是藏人是汉人。那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看见这个国家特殊的“民族政策”,可以像场地震,在自己与家人和朋友之间划开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

今年6月底,我又一次回到拉萨,与我的先生和两位朋友一起。我同样面临没有“进藏许可证明”的困扰。不过这一回有关方面似乎给我开了绿灯,同意我享受进藏汉人的待遇,仅凭一张身份证即可进入拉萨。然而,正如我先生王力雄写的一篇短文中披露的那样,火车进站时,西藏国保已等在站台,先把我们带到车站派出所进行了一小时的搜查(我箱子中的衣物甚至被他们翻弄,这让我感到被羞辱)。王力雄背包中的一个电子“探测狗”被他们当做了重要发现。那是一种用于探测无线窃听器或无线针孔摄像机的电子设备,警察问他为什么要带它,王力雄说是为了检查我们在拉萨的家是否被暗中监控,警察就没收了“探测狗”。

随后我们被软禁在拉萨家中,没有任何法律手续,直到正在拉萨访问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骆家辉离开。从我们住的七层楼往下看,可以看到两三辆车上坐满便衣,而警方对我们的严密控制,目的是防止美国人和我接触,不让骆家辉大使在当局安排的西藏盛世景象之外,听到不同的西藏声音。

骆家辉大使走后我们虽然可以出门,但是身后有人跟踪。朋友试图拍摄跟踪者时被粗暴地砸毁相机;敢于与我们接触的亲友挨个被国保恐吓。事实上,我在拉萨四个多月期间,每天都至少有三辆车或者停在我住的小区门口,或者一路尾随出门的我,一刻也不放松地跟踪、监视。为此,几天前,我在乘飞机离开拉萨后,特意在推特上写了一条推文:“从阳光透亮的拉萨到了雾蒙蒙的重庆……吁了一口气。再见,藏A•F4030;再见,藏A•A8456;再见,忘记车号的橙色卧车。再见,黑胖男;再见,黑瘦男;再见,墨镜女;再见,我见过的你们二十多人……明年我还会回来。”

至于那个“探测狗”,拉萨国保们还曾将我们从家里带走,在可能属于他们的定点旅馆里分别开房盘问,要求我们交代为什么要携带“探测狗”到拉萨。这真是一个荒诞的插曲,我们怀疑家里被他们安装了窃听装置,所以想用那个满大街到处都有卖的”探测狗”查看一下,却被他们说成是“反间谍设备”而无权拥有,恰如中国俗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2013年11月19日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藏语广播节目,转载请注明。)

《看不见的西藏~唯色》2013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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