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戎在望 修戈待袍泽 9月29日

(马礼逊:即便建立一所大学来纪念这位伟大的先驱,亦不为过――容闳。")

中国现代化变革的脉络,无论从哪里开始回溯,都会指向同一原点――传教士。新教传教士是世界上第一批希望中国发生变革的人,主动地试图将一个全新的世界介绍给这里的人民。他们普遍存有一片单纯愿望:中国的皇权统治是邪恶的,甚至是世界上最邪恶的,而中国人民则普遍地勤劳、善良而节制。只有帮助中国人民了解世界,逐步挣脱皇权统治的桎棝,才有可能促进最终目标――耶稣启示的真理――之实现。

1835年,由在华外商们赞助的"马礼逊教育会"成立了,美国传教士禆治文任秘书,纪念一年前去世的首位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并继承他的中西文化传播事业。

传教士们准备创办一所中学招收华人子弟,在找到合适的教师人选之前,先招收学童接受启蒙教育。郭士立夫人在澳门办有一所专收女童的学校,因为提供食宿,农民们愿意把孩子送来让郭夫人"代养"。于是学童们的启蒙教育被委托给郭夫人,等教师就位后再正式入学。在郭夫人的登记册上,写着一位7岁男孩的名字:Awing。他来自对面的香山(珠海)一户农民家庭。Awing的父亲有位颇有先见的朋友,认为中国开放通商将不可逆转,建议其父母送他学些洋文以占时代先机。

男孩并不知道自此识字,忧患始焉。他在郭夫人的学校里学习英文、算术和地理,他有非凡的语言天赋,不仅英文出色还学会了盲文,帮着郭夫人教授几位盲女童。这男孩名叫容闳,在他11岁那年,中英战争爆发了,因为郭士力被英国领事义律骋为中文参赞,郭夫人受到牵连,她无法继续留在中国,只好解散学校,带上三名盲女童回国。当容闳辍学回家,更遭遇父亲亦病故,靠17岁的哥哥打渔,姐姐事女红,一家人勉强为生。11岁的阿闳提着竹篮在乡间贩卖糖果,早晨三点便赴镇上糖果铺进货,售完回家往往黄昏已过。他每月可得银角子2角5分奉母,"不敢儿戏"。当冬天镇上糖果铺歇业时,他便和姐姐到麦田去拾麦穗。那时广东农民还保持一个古老传统--收割不尽,给贫苦者留些穗子拾。一天他们跟在一位老农身后拾穗,老农一面收割一面与姐弟俩聊天,得知阿闳会洋文老农非常惊奇,他让阿闳说几句"红毛人的话"给自己听,许诺以一大捆重到他们背不动的麦子为奖品。于是阿闳发表了他平生的第一次"演说",为老农背诵26个英又字母。老农不仅豁达兑现承诺,还把阿闳会洋文的事传得十里八乡尽如。

在阿闳辍学期间,马礼逊学校也在战争中艰难地开学了,来自美国耶鲁大学的讲师布朗先生任校长,他们也在寻找因战争失散的学童们。一位给澳门天主教会做仆役的好心乡邻告诉阿闳的母亲:澳门天主教士们招折书角的工人,只要会识别洋码子和数字即可,每月可得工钱4元5角。于是阿闳去了澳门,在印书馆里活计,扣除食宿每月净获3元奉母,一家人皆喜。

当时天主教会与新教传教士来往很少,一日,英国传教士合信医生(霍伯森,广州惠爱医院主任)偶然来到印书馆,遇见12岁的容闳在此做工。他认出阿闳就是马礼逊教育会失散的学童,愿意作他的入学担保人,不过要先收在身边考察他的品性。失去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母亲并不情愿,但看着阿闳渴望的眼神,她同意了。阿闳跟随合信做医助,每天捣药、端着水盆跟随医生去巡视病房,三个月后,医生确信他品性纯良,他终于可以继续学业了。

布朗校长写道:"他们送来一位瘦小的男孩,看起来聪明而沉静,有不符合年龄的庄重神态……他的母亲非常贫穷,靠打柴为生,她希望儿子能学几句英文日后好在外国人那里找份仆人或者洋行伙计的工作,她好几次想把容闳带回家去,让这个孩子帮她分担一些生计。"

(与澳门一湾之隔的香山)

布朗校长在来华之前即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使容闳大受裨益。学校教授英文、数学、地理、生理,下午授国文课。他带着家眷来到中国,志在献身教育,从在华外商处为容闳募得一笔助学金,使容母每年可以得到一份补助直到容闳17岁。容闳平静地在马礼逊学校念书,他视布朗校长为众,幻想着有朝一日到美国去留学,考入布朗校长的母校耶鲁大学。一转眼到了1845年,17岁的容闳在一篇名为《神游纽约》的作文中吐露心志:平生有两大愿望,一为与众多才俊游学美利坚;二为娶一位美国妻子。

越明年,布朗校长因家眷身体多病,将携眷返回祖国。他准备带几位学生同赴新大陆,进一步深造。当布朗校长询问谁愿与他同行时?容闳第一个站起来响应。

母亲初时反对,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如今又要送一个儿子漂洋过海去遥远的花旗国,不知母子何时方可重逢。她禁不住阿闳再三恳求,终于流着眼泪点头称诺。

他们乘船越过白浪滔天的汪洋,学生共有三人:容闳、黄胜、黄宽。马礼逊教育会为他们提供两年赞助及家庭补助,入学全美最好的预科学院孟松预备学院,一年后黄胜告病归国(后任上海广方言馆教习)。英国传教会愿为黄宽、容闳提供苏格兰爱丁堡大学医科奖学金,黄宽欣然前往报考。七年后以优异成绩获医学博士学位,返回广州行医,其精于外科手术,被誉为"好望角以东最好的外科医生"。黄宽的后半生大部份时间在美国传教会创办的广州博济医院(中山大学)度过,一面行医一面教学,与嘉约翰、关韬共同奠定中国现代医学坚实的基础。

(在博济医院学医时的孙逸仙)

而容闳不愿去英国,亦不愿学医,他的理想是耶鲁大学。赴美随着年龄、见闻增长他越发痛苦。"每于夙夜之中念吾同胞,身处无限苦难,无限专制之下。余受教育,知其为非人忍受之苦痛,而同胞未受教育,身居苦痛之中而不觉,反乐在其中……发愿此生当促成更多同胞受余所受之教育,以西方学术浇灌故土,使萌新生……"

几经努力,他获得了北美妇女会和奥利芬特兄弟的赞助,于是报考耶鲁大学,"幸未在孙山之外"。在耶鲁大学,靠着省吃俭用和渐渐建立起来的同学情谊,容闳终得经济无忧。同学们回忆起容闳时皆是一致印象:好独处、不爱说话,心中随时似有无限忧伤。他不参加游乐,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功课和改善经济状况上。他是一个20人伙食团的采买和主厨,兄弟会藏书楼的管理员,时常攻书至深夜,因为他数学很糟糕,险些退学。

但他还是勉力从耶鲁大学毕业了,仍想攻取社会学博士,那是一门新兴的学科,涉及政治、经济、法律、艺术、工程、语言……蔚为大观。他认为那将对日后归国大有裨益,但主要赞助人奥利芬特兄弟视容闳为改造中国之良才,担心他长期留美后变成一名纯粹学者而不愿回国,督促他加紧回国。那一年耶鲁大学的毕业典礼人山人海,新英格兰各州的人们竞相前来,要见证首位中国学生毕业。在他们面前是一位忧郁腼腆的青年,他被寄予厚望,是古老东方的种子在新大陆长出的枝条,如今,这枝条要插回故土上去。他能生根?发芽?在东方古旧破碎的河山上造就西学的森林,抵御那数千年的不尽风沙?

1854年,容闳终于登上了驶往中国的航船,冷冷清清的码头上无人相送。在那遥远而渐渐陌生的故土上,四亿同胞正在相煎残杀,茫茫人海他何其孤独。等待他的将是何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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