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在旅卦时空,也是中国的旅游黄金周。

“刷盘子”一文引起不少人的共鸣,文章推荐的规矩,“自己吃过的饭碗自己刷”,其实在很多家庭都如此施行。有人还回忆说,“私心无处不在。我小时候家里就是文末提到的规矩,为了不刷盘子我会故意剩菜。”当然,也有人奇怪,这事也能写文章,不想刷盘子,“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其实,刷盘子事小,却关乎人的进德修业。记得佛告比丘:“凡扫地者,有五胜利,一者自心清净;二者令他心清净;三者诸天欢喜;四者植端正业;五者命终之后当生天上。”佛祖的告诫不仅是扫地,也指洗衣刷盘子。由此可知,令无数读者神往的“扫地僧”的绝世武功其实是来自扫地刷盘子一类的日常加持;我们还熟悉的慧能大师,有过长达八个月、十六年里的扫地刷盘子等修炼生活。刷盘子之用可谓大矣哉!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每次读到这一段话都心生敬意,佛祖他老人家都是自己在洗盘子!想到现在很多寺庙里的住持都不用自己洗盘子,真要感叹时代的变化。

令自心清净的案例也是朋友们提供的,做心理分析师的黄秀丽说,“我很喜欢刷盘子。每次洗碗的时候,我就环顾一下厨房乱糟糟的样子,对自己说:来,女巫变个魔法,一会就亮堂堂。然后很认真地放水刷洗。如果非常专注地做这件事,是很愉快的。做完之后,眼睛一亮:魔法生效了。另外,我的朋友到我家吃饭,吃完都会抢着变魔法去……因为来的多半是女人……”

另一个朋友说,“我在家几乎不洗碗,原因很霸道:因为我做饭!我沉迷于做饭的感觉:一堆个性鲜明、耿直俊朗的食材任我摆布,或咸或辣、或脆或软尽在掌握。然后便作,餐桌上一个个的成品,得一大厨之名,虚荣心甚是满足。每每做饭,我仿佛指点江山的将军,而洗碗则好似败拜下阵来俘虏,收拾沙场横尸,丧气且无趣。……我的这点,大约是遗传了父亲,因为我年少的记忆中几乎没见他在厨房待过。但是近几年的一个场景,深深打动我。现在回父母家吃饭,每次都是爸爸洗碗。看他一个人在厨房鼓捣鼓捣,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却执好像乐在其中。~~直到今年春节,爸妈吃饭后有事出门来不及洗涮。我学着爸爸的样子,郑重的戴上围裙,准备好洗洁精之类的,一个碗一个碗,一个盘子一个盘子,一双筷子一双筷子认真地洗起来,然后再摆放整齐,并把厨房收拾的一尘不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洗碗的成就感。好像也第一次理解了父亲的洗碗。年少时不喜欢洗碗是想追求变化成果,是不晓得把一切归为平静。”

导演、作家田川说文章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东京刷盘子的三年”,他还找出了他在日本箱根“刷盘子的时代”的照片,那看着真是青春可爱啊。田川的文字向来为我看重,我几乎逐字读过他发给我的文章,他的文章那么结实,那样经得起岁月的磨洗,大概是因为他认真地刷过盘子。田川感叹说,“我们真是书没读好,盘子也没刷好的国度。”

在这个旅游周里,估计不少人没有刷盘子,而去享受了。前两天在宜家吃快餐,遇到不少桌子上的剩菜盘子,听到端着饭菜的青年人很无奈:这些人吃完了怎么不把盘子拿走啊,举手之劳的事都不做,真没品!可见,即使刷盘子在此是服务人员的范围,仍会考验我们个人的心性。人们也许会说自己付费买服务了,这样的杯盘狼藉是服务跟不上;但辨方会说你的消费组成了一个令人烦燥令人厌倦的生活场景,你就能够逃脱责任吗?

我不知道在旅游开心的日子一再谈刷盘子有多大的效果。旅游的极端体验是流亡,十几年前写过一篇谈北岛的文章,其中就谈到了流亡文化。在《我们称之为流亡的状态》中,布罗茨基曾对流亡作家群体做出了尖锐的批评:“时时刻刻处心积虑地力图恢复他的重要性、他的影响作用、他的权威。”在布罗茨基看来,“流亡”仅仅适用于离开的瞬间、被驱逐的刹那,但流亡作家群体却死死抓住受迫害感、优越感和怀旧感这三大古老的流亡心态,布罗茨基认为流亡的身份对文学艺术的戕害不浅:“流亡滞缓了风格的演进,使作家变得更为保守。”

布罗茨基(1940-1996),俄裔美国诗人,散文家。1955年开始创作诗歌,1972年被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被迫流亡海外,此生再未踏上故土。1987年,由于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布罗茨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年他47岁,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据说,当北岛去见布罗茨基时大谈中俄两国文化历史时,布罗茨基毫不犹豫地向他泼出冷水。有人对此的解读不一,如说布罗茨基对诗人改写散文是看不上的,以为这是精神的坎陷;如说布氏有大俄罗斯主义的自大。这一事件确实有意思,臧棣就强调过布罗茨基让北岛碰壁之事。据说北岛念念不忘“流亡”的刻奇身份,他将自己的身份固化了,借助布罗茨基对流亡的论述,北岛依旧停留在离开大陆的“那一瞬间”。

我当年并不知道北岛会有后来的举动,如站在巴勒斯坦一边,如佩带红领巾等等。但北岛应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的影响,前几年他的回国问题就在朋友圈流传,还有一次遇到诗人赵野等人说起北岛到西部某省参加诗会,感觉就像谈论奥林匹克神山上的一件大事。

如果说流亡文化发生了变异,变异的流亡还比不上旅游。因为正常的游客都知道,小贞吉。“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游必有方,这方子就是谨慎、学习、吸收,而不是满世界地充大爷、当裁判。当然,当代的流亡文化和旅游文化都面临变异,我们少有流亡文化的成果,我们也少有可传诵的游记文学,很多游记攻略推荐的文章就多是急就章、实用篇。假日经济这么多年,没能催生出盛大的汉语游记文学,没有几个像样的游记作家,这一点上甚至比不上比尔-波特、何伟等几个来中国玩的老外,更比不上郁达夫、梁实秋等民国学人,说明我们的旅游没有走心,我们是走马观花。

一直有人说我的文章一旦涉及易经、数学就看不懂,犯晕了。我自己也很遗憾极为简易的表达,难以引起反应。比如说,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按一分为阴阳二类的原则分六次,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为八、八分十六、十六分三十二、三十二分六十四,那么一年就是64段。这六次变分到了旅游黄金周的几天就是“阴阴阳阳阴阳”,即恰好是火山旅卦。换算成数学二进位制就是001101,十进位就是21份,即一年的64份能量序数,在旅卦阶段的能量序数是21。这个数学的演算法则极为简单,如果我们自己演算一下,对一年的时间流变会有新鲜的认知。

有人会说我没提十月初的日子。网上有署名郝建的一个转贴说:“谁跟我说‘国庆国庆假期’的,一律拉黑。跟着我一起说三遍‘沦陷日’可以重新成为好友。打扫语词的肮脏牛圈,从我做起!没有‘解放以后’只有‘1949年以后’;没有‘三年自然灾害’,只有‘三年人祸时期’‘大饥荒时期’,没有‘封建专制’只有‘极权统治’(不是集权)……”汉语在一些人那里有了不同的意识,语言是存在的家,你说什么话反证你的家园如何。借用北岛的话,对着镜子说中文,听见了我的恐惧。

是为本周小记。

*余世存,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北随州人,现居北京。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公务员、志愿者等。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主持过十年之久的“当代汉语贡献奖”。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国话语》《老子传》《人间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家世》《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东方圣典》(合编)《立人三部曲》《一个人的世界史:话语如何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等。微信公众号:yuge005

余世存工作室 2016-10-08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