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写一本关于二十四节气的书?

我觉得今天的人,也许会把二十四节气当做一个传统文化符号,或者地方性的农民生产生活的知识,可以说是一种死掉的知识。但在我研究中,它跟现代人的关联其实非常大。我们可以把一年时间划分成四等份、十二等份、二十四等份,不管哪种划分法都是一种对生活的自我完善。可能对现代中国人来说,如果要让时间划分更精细,一年四等份、十二等份,还不如二十四份的二十四节气来得更到位。也就是说,假如我们要对时间精雕细刻,中国古人建构的这个模型今天仍然值得我们采纳和接受。

现代性危机在于时间标准过于单一。节气是农业所需,而我们现在过的是工业时间,因而现代人的节气感消失了,你认为强调节气对当代人的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我在写每个节气的时候关注到的。我们中国人经常讲中国文化是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文化,这个被受过西方现代教育的人视为很荒唐的东西,因为在科学思维看来天人是相分的。外在世界只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世界,人的目的就是观察这个世界,去研究这个世界进而改造、适应这个世界。但实际上我们在时间空间的把握里,越来越熟悉的话就会知道天和人是不能相分的,天与人的关系相映证,这也是古人说的以人道映证天道,以天道映证人道。

举个例子,如果我们的人心秩序坏了,我们的自然秩序也会坏掉。如果我们的工业如此糟糕,它的外在表现就是我们有如此糟糕的空气。这个其实是天文在映证人文,映证人文的秩序。我们不能说雾霾的存在纯粹客观,跟人没关系。在这个意义上,如果重新发现节气时间,进而发现节气时间和自身的关联,比如天文对人的生命和生活的指导意义和要求,也许我们才能和自然和谐起来。

《时间之书》每一篇都以“君子”开头,都写了每个节气君子应该做什么。你怎么看节气对人的道德约束和自我完善的意义?

每一个节气确实对人吃饭、穿衣、养生有指导意义。但我的这本书最具特色的是发现它和人的德性的成长和完善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把握到这一点的意义会更大。

比如刚刚过去的节气“立春”,它在中国古人的观察当中,立春是一个天文时间,太阳到达黄经315°。人到这天难道像昨天一样的态度生活吗?不是这样的。这时候人需要改变,无论是“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是到了立春人的心都会突然变得柔软。因为春天的声音是号角,古人说听到了角声人就会突然有恻隐仁爱之心。中国人都知道,在春天你是不能摇小树的,不能捕鱼、捕鸟。小树、小鱼、小鸟都要在春天生发,你不应该去伤害它们,这是一个道德指令或是对人的要求,如果人主动地配合节气时间,说明人是有仁爱之心的。所以我的书,对应节气都写了君子应该做什么。在雨水,君子以思患预防;在小暑,君子以正位凝命;在大暑,君子以劳民劝相;在大雪,君子以寒江独钓……每一种节气都对人提出了要求和希望。

这么说,节气生活也体现了古典时间里的一种仪式感。

你说的这点也对。我们现代人丧失了这种生活的仪式感。去年,二十四节气又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我相信大家参与进来就会它变成一种先到观念,现代人会在节气这种既成的文化生活面前不断地相互激发。一方面节气会激发人顺应时间的结构去生活,另一方面现代人也会在节气时间面前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对非遗带来的势头非常乐观,节气时间意味着中国人对现代生活的贡献又加速了。

史料研究外,从你个人情感经验来讲,谈谈节气与你生活之间的联系?

书里有很多我对于节气相关的历史典故的解读。比如说小满到芒种期间,南北方都有吃新米新面的传统。我联想到我小时候,当村里的人吃到了今年新产的麦子时喜悦的心情。

在我老家随州有一种青菜是外面没有的,叫泡泡青,最好吃的是经过霜打、下雪后,在雪地里铲出来的泡泡青。但是这几年大家都说泡泡青变异了没以前那么好吃了。节气其实是一个动态的参照系,在秦汉基本定型后,到唐中期中国大陆气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典型的就是荔枝原本在四川是有的,到了宋代以后四川那边的荔枝就没有了。气候变化后节气没有变,但是在节气时间里,物产会发生改变。

这本书信息量非常大,涉及天文、地理、农学、生物学领域……写作前都做了哪些研究准备?

除了我重新修了天文考古学,相当多的时间是花在对上古历史、先秦历史的阅读,对相关的文献还算比较熟悉,所以在写节气的时候算得心应手。但它是跟我这么多年的阅读经历有关,比如我写立秋,就马上想到90年代曾经读过张承志的一篇散文,他谈到他在立秋那天的中午走在街头,树上的叶子落下来,他一下子就感觉天地变幻了。那一瞬间之前,他还是夏天,像桑拿天里黏糊糊的,但树叶落下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凉爽了。他特别赞美古人“立秋”这个词用得特别好,当时也用了很多修辞来描述这个经验。我在写的时候就想到了张承志,又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原文,把它嵌入我写的文章里。

你以往很多作品关注的是更宏大的社会历史思潮,具有思想冲击力的文字。这次回到更抒情、更感性和有温度的写作,这和你以往所关注的领域和研究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也是顺理成章吧。在写过《大时间》后,还有很多未了的东西想跟读者交流、诉说。这些年我的思想观念基本上以时空为框架,我认为这个框架是很坚实的,我希望它的传递能有益于每一个人,希望大家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能感觉踏实,寻找到生活的坐标和认同,找到这种安身立命的感觉,这就是我想达到的目的。我以前的那种非常飞扬跋扈、充满激情,对现实表态的文字,和这本《时间之书》的写作是相互补充的。

原载2017年3月12日《南方都市报》,记者 | 朱蓉婷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