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对于两岸而言,无疑是一个有着不一般意义的年份。于是,有人涂脂抹粉,自证艳丽;有人却孜孜矻矻,走访耄耋荣民,拜谒林下巨公,稽考钩沉,探赜索隐,发掘阐幽,翻检档案文字,收集整理资料,缀鳞爪成珠串,把包裹的历史真相剥离还原,“闭关”400多天终成一部《大江大海1949》,从另一个视角阐释了1949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可是由于作者站在“错误”的立场,这书自然无法在大陆出版,于是托朋友透过网络购买。朋友回话,书要从台湾带过来,因为十月初大陆大庆的原因,通关慢!且费用将近九十元人民币,不如网络下载?我想了想,慢我可以等;九十元也说不上贵,何况这是龙应台先生的书啊!“结识”龙应台已有二十多年了,经验告诉我:龙教授的每篇文章、每本书都是值得我永久保存的。

1987年,我正在读高三,求知欲特别旺盛。央求父母订了《读书》杂志,日夜磨刀备战高考之余翻阅,既拓宽眼界,也松弛一下接近崩断的神经。就在那年某期《读书》上看到了龙应台的名字,看到黄子平对她的成名作《野火集》的评价。当时方方面面条件限制,无法获阅龙先生大作。

1988年暑期,我已在某教育学院读了一年书,假期无聊,踅到邻县叨扰同学。没有提前预约,扑了个空,在街边书摊看见《野火集》,花人民币一元六角购得,也算不虚此行。回到家中,成绩通知书也来了:补考心理学。于是我照习惯在所购新书的扉页上写下:1988年7月某日购于大邑县。是日接到通知书——补考心理学!开学到校,同学W君看见,不觉莞尔:你太好耍!当时可以算大陆政治气氛最为宽松的时节,看见龙文所痛陈的台湾社会种种乱象,讶于龙先生的大胆,也隐隐感觉台湾在言论自由方面的宽松远甚于彼岸。数学班的Z君,系我麻友,在我的书架上借走了两本书——《野火集》、《沈剑虹回忆录》,嘟囔道:你这还有这些好书?言下之意我小器了,没有奇文共欣赏。结果两本书都是肉包子打狗。

春夏之交后,我也“速成”毕业了,万马齐喑,生活也被浪漫懒散的我搞得一塌糊涂。书也不想买了,觉得买得多看得少,买来做啥?偶阅《曾国藩家书》,看见老夫子这样说:买书不可不多,看书不可不择。恍然大悟,继续买书,不过也没遇到过龙应台了。关于她的消息也少了。

1999年某时,突然传来马英九邀请龙应台出任台北市文化局长的消息,直让我感叹:台湾变化太大了。龙教授可以说是是持不同政见者了,体制居然能接纳她。那个体制值得赞美,因为它有胸襟。2002年,先后在旧书摊淘到《野火集》、《孩子你慢慢来》、《美丽的权利—-龙应台随想录》。在《野火集》后面记下与该书的缘分,结末叹道:“一书之得失,倏已十四年。龙已做台北市文化局长,先父已弃世,余已成家,女儿已念小学。唯前途渺茫。”其时心境之灰暗,可见一斑。《孩子你慢慢来》看后,感慨很深,面对丑恶的社会现象,龙应台金刚怒目,不依不饶,远胜须眉;面对孩子,龙应台柔情似水,爱意殷殷,让缺少爱心且性急的我汗颜。

中考作文这些年爱考话题作文,鉴于学生不知如何从话题出发,如何谋篇布局,决定给他们一点范文。于是胶印了《野火集》中的《难局》、《美国不是我们的家》、《不要遮住我的阳光》《不一样的自由》、《正眼看西方》、《焦急》等篇目发给学生,让孩子们揣摩揣摩由事说理的技巧,同时也算是对孩子进行点公民意识培养吧。这个时候我也上网了,看到龙应台的文章方便了。《你所不知道的台湾》、《红灯记在台北》之类,看得出来,台湾早不是《野火集》所针砭的台湾了,龙在文章中显现的自信就是证明。2008年,是《野火集》在大陆出版20年,媒体上有人写文章纪念,我也想记下二十年来结识龙应台推崇龙应台的历程,不为别的,只为龙先生为自由民主独立思考的呐喊,为纪念我们如野草般恣意生长的青春岁月,可是因为懒散,拖黄了。

因为这些,花近90元买本《大江大海1949》就已经很值得了。何况龙在书中大处着眼,细微处着手给我们描述了人——生来不自由的人生困境。阅读之后,更深切感受到,科学、民主、宽容、理性的价值观之建立是多么的不容易,好多鲜活的生命被污辱、被损害,好多温馨的家庭被拆散、被毁灭才换来普世价值于一隅的确立。然而,如此珍贵的价值观,有人却不承认,拒绝其照耀。可悲可怜可叹。历史长河角度看,梵蒂冈也会承认错误,为伽利略平反,似乎可以乐观。个人角度看,人生如朝露,恍如白驹过隙,适逢历史的逆流,只有悖时。

有人缺乏历史责任感,闲来无事惟仰望星空打发任期。DR龙痛感历史鲜活正在迅速衰老,亡逝,脚踏实地剖析历史长河中的一年。数以百万计的槐生美君这样的“失败者”在九泉之下也可无愧地说:我们其实并没有失败。

2010年四月,我市教育局负责全市初中语文教学工作的教研员要我命一套本市初二语文半期试题。其时我正在阅读龙应台的新作《目送》,于是就用这本集子同名篇目作为试题的课外现代文阅读材料,也算是体现一点崇州语文老师的视野吧。

这年六月,当我在中考场上发现课外现代文阅读材料来自《目送》时,作为监考老师的我差点失态叫出声来:所见略同啊!几天之后参加中考阅卷,教研员照例要做一个当年中考试卷评析。我告诉她:一定要让语文老师意识到,龙应台的文字出现在中考试卷上是一个不起眼却不容忽视的重大变化。负责中考命题的老师可能发生了变化,至少说明有新成员介入。这个信号非常重要,作为教学一线语文老师,阅读眼界应该扩大,阅读品位应该提高。

虽然我意识到了中考命题者品味的变化,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不到,仅仅两年之后——2012年成都市中考语文试卷上再次见“龙”,而且是两处:由龙应台的“一件事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引出话题“走过那一个拐角”作文;现代文阅读选用的正是我两年前用过的那一篇《目送》。如此高级别的试卷上两处出现同一个作者的名字,可谓异数了。鄙陋的我也无端觉得:与有荣焉!

龙应台在《大江大海1949》中更多地着眼个体的遭遇、个体的记忆。愚以为在2009年回望1949,应该清楚了:这一年开始,两种意识形态两种价值观正式分隔了同一族群,经过一甲子各自实践之后,可以做出谁是谁非的评判了。正因为有一方选择了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我们才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几十万涂炭的生灵,没有白死!

(2015年12月4日星期五)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