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中期,朝鲜出现了骇人听闻的大饥荒。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和世界粮食计划署(WFP)的一份报告称,朝鲜从1996到2010年,共经历了15次灾难。在大饥馑的乌云笼罩下,鸭绿江上涌起了一股贩卖人口的暗流。

2004年夏,我采访了下露河朝鲜族乡等地的“脱北女”。同时,查阅了有关贩卖朝鲜妇女的卷宗以及搜集了70件案例(2001——2008)。由此,那些遭遇各异的朝鲜女人和形形色色的涉案人形成了我的“抽屉文学”。

14年后,2018年秋,我重访下露河,当年接触的朝鲜女人多已不在,有的遣返,有的失踪,仍在此乡的朝鲜女人已经说起中国话了,且已生儿育女,岁月的辛酸在她们的脸上留下了刻痕。几度风雨,物是人非,几多感慨,萦绕于心。我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情,也许,少一些被遗忘人,这个世界就会多一点爱吧!

蛇头与掮客

河口的青城桥,经过一场战火的洗礼,成了战后中国人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这没有炸掉的桥上竖起了几尊战死于朝鲜的志愿军头像,一个个神情凝重,滔滔江水从桥下流过。

1997年春,一条小船从桥下划过,奔向朝方江岸。划船人是一个20几岁的男青年,叫刘玉宝(1970年生),长的大腹便便,不知姓名的人都叫他“大肚子”。刘玉宝家在河口水边。随着边贸的兴起,弃农经商了,在江上和朝鲜人换铜铁。但是,随着百姓家里的铜铁日渐枯竭,刘玉宝的生意也萧条下来,这使感到有些犯愁。他把船划到断桥岸边——青城郡四平工业区。他站在船上张望,有两个男人在向他招手——朝鲜的生意伙伴,一个姓金,一个姓沈,都是一米六几的个头,前者三十几岁,干瘦,后者显得年轻些,刘玉宝把两个伙伴分别叫做金高丽、沈高丽。这些“高丽”多年跑边贸,在地面上混得很熟,包括那些边防哨兵。

金、沈来到船旁,和刘玉宝谈起新的“买卖”,他们说,“换换”(易货)不行了,朝鲜闹饥荒,很多女人愿意到中国去,我们找来这些女人,你联系买到中国去。对于这个新的买卖,刘玉宝心中有些胆怯,一时不知所措。他说,我回去后再告诉你们。

刘玉宝找到同村的王强(1968年生),商量要和高丽做新的“买卖”,刘问王,我把高丽闺女接过来,你能不能卖出去?王说“能”。从此,刘、王和金、沈联手开始了贩卖人口。

每次贩运都是朝方先把骗来的女人藏身于离江边稍远的山上林间,然后,给刘玉宝捎信——“铜铁”已到。刘获悉后,便先划船去与金、沈密谋“接货”的时间、地点以及暗号。对于价格的问题,先由朝方根据女人的年龄、长相以及是否已婚等条件提出每人的具体价钱,但只是大概数字而已,比如婚史,无法调查,一目了然的是有的女人带着孩子。所以,主要还是看女人的长相,而长相又无法统一标准。因此,朝方提出的价格也是浮动的,彼此也不“砍价”。但是,中方的卖价是高于朝方的报价的。比如,朝方提出贩卖某人要人民币1000元,而刘玉宝给王强的要价可能是8000元,至于王强跟买主如何加价那便是他的自由了。

在夜色的笼罩下,刘玉宝将小船靠上岸,金、沈便将朝鲜女人带上船,然后,刘划船回到河口,在岸接应的王强便将“货”用车拉走,安排到一个僻静的人家“中转”,如此舟楫往来,仿佛循环上映的一部老电影。

十月的一天,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刘玉宝没有出现,这让在朝鲜青城郡接头的金高丽心急如焚,前几次都是如约而至,为何这次失约了?是败露被警方抓了,还是怎样呢?弄到手的五个女人都集合江边,如被发现,岂不同归于尽……

刘玉宝的失约,是因为在动身之前发现楼下有警察的身影,担心张网以待,所以,这一夜没敢下楼。刘家本在河口,在市里七道沟的地方租了一处房子,作为贩卖朝鲜女人的中转站。

次日一早,有人敲门,刘玉宝从床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不敢开门,敲门声越来越响,他只好硬着头皮把门打开,来者吓了他一跳——金高丽来了。

金对这地方并不陌生,因为年初,沈高丽颈后长了一个肿瘤,是刘玉宝安排在医院手术的。当时,沈给刘弄了两个朝鲜女人(一个25岁未婚,另一30几岁已婚),没要钱,算是抵顶医疗费了。金高丽曾经陪沈来过这里。刘玉宝的失约,使金高丽十分担心,所以,一个人从江上泅渡而来。

据刘玉宝供述,在三年的时间里,他与朝鲜蛇头联手贩卖了16名朝鲜妇女。这只是他的供述而已,有些已经难以查证了。因为,朝鲜女人有的逃避“堕胎”而远走他乡,有的几经辗转,生死不明。

注:刘玉宝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 000元;王强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70 000元——宽甸县法院刑事判决书(2007)宽刑初字第122号。

李忠顺,朝鲜族人,一个中年男子(1957年生)。他的家不在江边,而是在海边——鸭绿江入海口的东沟县。1997年,李忠顺来到江边——宽甸县河口做起来了边贸。他本是个庄稼汉,之所以做起了生意,因为他会说朝鲜话。当时,只要是朝鲜族人,会说朝语的几乎都去给做边贸的当翻译了。聘请李忠顺做翻译的老板是河口村的农民赵纯田(1958年生),两个人凑到一起,老板划船拉着翻译,在江上用卷烟与朝鲜人换铜铁。

冬季的一天,李忠顺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叫崔元根(朝鲜族),年近五十,中等个头,家在辽宁清原县朝鲜族村。他要买两个朝鲜姑娘,给的价钱是每人3000元。他说,从江上跑过来的朝鲜妇女,让她们在中国结婚生子,这是行善积德。赵纯田听到这个消息,认为送到鼻子底下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况且眼下易货难做,人总不能守着一棵树吊死。而且,倒卖朝鲜女人来钱快。李忠顺听后也觉得商机难得,两人一拍即合。但是,这种生意只是听说,没有做过,不比换铜换铁,是有风险的,心里不免有几分胆怯,朝鲜那边要有个可靠的合作伙伴。想来想去,李忠顺说,那个“朝鲜大嫂”挺靠谱的,几次往来从不失信,赵纯田说那就去找她吧!于是,李忠顺便托摆渡人给“朝鲜大嫂” 捎话有生意要谈。两岸做边贸的人日子久了大都认识,彼此的联系都是通过这种捎口信的方式。

“大嫂”回话后,在约定的时间,赵纯田划着舢板带着李忠顺,越过河口断桥,来到朝鲜岸边的清水郡四平工业区,也是他们的交易之地。

一个年逾五十的女人,背靠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朝着江上眺望。自行车,尤其是一台像样的自行车,在普通朝鲜人家是不具备的。由于常年往来江上,风吹日晒,她的脸色黢黑。时已严冬,下身套着裙子,头上围了一条紫红色的围巾,冻僵的脸依然平静地微笑着。

李忠顺招手叫她上了船,低声对她说,你给我弄两个朝鲜姑娘。她点了点头,似乎心领神会,彼此再无言语,匆匆告别。做这种“生意”,在朝鲜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所以,鬼鬼祟祟的犹如地下党人。

三天后,“朝鲜大嫂”捎来了口信——“货到”。当晚,赵老板划船和翻译来到老地方。刚下过一场雪,寒风阵阵,她站在雪地里跺着脚。

小船靠上了岸,她的身后出现了两个姑娘,随即,和她一起上了船。然后,赵老板叫她从船上搬走了两箱卷烟,那箱子的字样是“步步高”(价值 600—700 元)。这些,就是两个朝鲜姑娘生命的等价物。

赵纯田案发后,由于两个姑娘的下落不明,所以,在法院对于赵纯田、李忠顺的判决书上,这两个姑娘也“灰飞烟灭”了。

注:赵纯田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 000元;李忠顺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 000元——宽甸县法院刑事判决书(2006)宽刑初字第327号。

顺玉,朝鲜女人常见的名字。她姓李,一个普通的朝鲜族女人。儿时家贫只念了两年书,从13岁起就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直到3 5岁。后来,进城找了一个站柜台(售货)的活儿。再后来“下岗”(失业)了,政府号召自谋职业,也就是自找“饭碗”。

1999年6月,李顺玉在红石乡找了一个活,修船的老金家是她的亲戚,她来捡点零活干。这样,就如老话说的“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了。

一天,金家的邻居高安利(小韭菜沟村)来找李顺玉说儿子(高荣)老大不小了,也找不着媳妇,不少人家都买高丽闺女,你能不能帮忙也给买个高丽闺女做媳妇。李顺玉听说过这事,但从未沾过边,她说,我没办过这事。老高说,你会说高丽话,又认识高丽人,总比我强,看在老邻居的情分上,你就帮一帮吧!当老人的,还不都是为了孩子。李顺玉看着老高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说,等我打听一下吧!

七月,修船的活干完了,李顺玉回了宽甸的家,不知自己还能谋到什么职业。

一天,宝山乡的卓东秀(朝鲜族)来串门,问她做不做买卖,李顺玉说,没有本钱。卓说,不用本钱,倒弄朝鲜闺女。李问,怎么倒弄。卓说,你给我联系买主就行了。李顺玉想起了老高,就把高家要买朝鲜闺女的事说了,卓东秀便告诉她等待消息。三、四天后,卓东秀来电话说,他从河口对面(朝鲜)弄来一个朝鲜闺女,你叫买主准备7400元钱。李顺玉说,我看老高家挺穷的,就7000元钱吧!卓东秀答应了。

晚上,卓东秀就把这闺女送来了。这闺女21岁(1978年生),名字柳春,矮矮的,瘦瘦的,胸也平平的,面有菜色,说话的声音有些软弱,走起路来有点跛行。

她家在平安北道龙川郡,父亲母亲都是种地的农民,都已去世了,她只好投奔哥家去。但是,在一个饿殍遍野的年代,谁家增添一个人,就是多了一个从碗里夺食的人。每当端起碗看着人家厌恶的脸色,饭咽到嘴里别有一番苦味,所以,她离开了哥家——

“由于生活困难,又到姐姐家里住……因姐姐家里没粮吃,姐夫往外撵我,所以,我也不想在那呆下去。”

(《询问笔录》2001年4月9日)

1999年7月,晚上,她独自在家忧愁之时,来了一个30多岁的朝鲜男子(不知姓名),还带一个“不会说朝语,只会说汉语”的中国男子。朝鲜人说,我是做边贸的,这是我的中国朋友。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中国人。朝鲜老百姓很羡做边贸的人,因为常去中国,可以带回些吃的、用的东西,生活比一般家庭要优裕。朝鲜人又说,看你生活的多苦,人总要活下去,我带你到那边去,给你找个对象。走吧,现在就跟我走。柳春感觉出现了一条生路,只好走下去了,她默默地跟着这人来到江边,踏上一只小舢板船,偷渡到了中国。

李顺玉听过柳春的叙述,啧啧的叹息,她说,闺女,你就在这边生活吧!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次日傍晌,柳春跟着李顺玉来到一个道旁(长甸碑碣岭),有两个男人走过来,一老一少的父子俩(高安利和儿子高荣),他们走到高丽闺女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爷俩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子转过脸对李顺玉说“行啊”!

李顺玉叹了口气说,这闺女爹妈都不在了,住在姐姐家,姐夫往外撵她,怪可怜人的。你们老高家对她好一点,也算我没算丧良心 ……

从前,宽甸县是有城墙的,如今,已经不见一砖一石,但有的地名仍有旧城的痕迹,如城南城北,东门外、西门外。

2000年7月24日下午,在东门外的一栋民宅楼里,几个边防警察带走了三个女人:长挂脸,梳着一条辫子的,人已中年;矮个子,二十几岁的样子;十几岁的女孩。她们被带进了边防大队,很快,传出了一条消息:宽甸县破获了一起拐卖朝鲜妇女的案件。

一条辫子的中年妇女(1957年出生)即人贩李顺玉,从她家一起被抓获的两个女人是从朝鲜偷渡来的,24岁黄一菊和15岁的方小花。

方小花,扎了两支小短辫,头戴一只白色的发卡,脚上的鞋也是白色的,T恤衫和短裤的颜色,令人想起春天的柳枝所绽出的鹅黄色嫩芽,T恤衫的胸前印有一朵白花。她背着手,两脚并立,怯生生的样子。这是她被抓后,警察拍下的一张照片。

她家在新义州市,母亲去世不久,家里还有一个干农活的父亲,上学的弟弟(11岁)。

2000年6月28日,夜半时分,方小花和黄一菊,还有四名朝鲜女人,跟着一个自称尹明浩的男子(31岁)来到玉江里哨所附近(宽甸古楼子荒沟村对岸),一起上船来到了中国。这些女人听信了尹明浩说的——到中国去背一箱烟给1000元朝币(约合人民币7元)。几天后,她们先后被刘玉宝卖到了不同的山沟村落,但还有两个女人一时没能出手。

7月10日下午,李顺玉在家里接到“大肚子”(刘玉宝)打来的电话,说手里有一个15岁的朝鲜姑娘,还有一个24岁的,你领家去联系买主吧!

李顺玉做这事一年了,自从警察“打拐”之后,风声越来越紧,心里也越加惧怕。她给刘回话说,我不要了,不干了,你去找别人吧!可是,对方不松口,嘴上好像抹了蜂蜜,姐呀姐的叫着,李顺玉有些心软,转念一想,自己40几岁了(1957年生),一辈子也没有个小孩,莫不如将15岁的朝鲜女孩当做自己的孩子收养在身边。

次日,李顺玉按照电话的约定,搭车来到抗美援朝纪念馆后墙,在一片刺槐树下,“大肚子”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矮矮的女青年,李顺玉按照刘的要价4300元钱带走了她俩。

晚上,李顺玉领着两个朝鲜姑娘上街分别换了一套衣服。

“这个小的(15岁)我想自己当孩子养;大的我想给我弟弟介绍对象,我弟弟也不同意要,就搁下了。”

(《询问笔录》2000年3月31日)

由此,两个朝鲜姑娘便在李家住下,一直到第13天,警察敲门了……

注:李顺玉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20 000元——宽甸县法院刑事判决书(2001)宽刑初字第131号。

15岁的朝鲜女孩(卷宗)

2000年1月,宽甸县刑警大队值班室接待了一个有关拐卖朝鲜妇女的报案。

报案人:迟洪武 男 下露河乡川沟村四。

嫌疑人:王岳彬 男 下露河乡川沟村三组

迟洪武和王岳彬同住一村,平时相处不算亲密,也无隔阂。

1999春季,王岳彬的哥(王岳明)娶媳妇,迟洪武去赶礼,知道了新媳妇是王岳彬买来的高丽闺女,花了4500元钱,这事使王岳彬成了村里的能人。

夏季,迟洪武来找王岳说,小舅子(妻弟)陈希龙想买个高丽闺女做媳妇。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王岳彬认为彼此关系不错,不好意思赚钱,但又不愿意白跑腿,所以揣了个心眼,只是嘴上答应。转过年一月(2000),迟洪武催问王岳彬,恰巧,一个叫宋正日(朝鲜族)的熟人打来电话说,手里有一个高丽姑娘,人在通化,让王岳彬给联系买主。于是,王岳斌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迟洪武,让他在家等信。次日,王岳斌和宋正日,还有卓东秀(朝鲜族)一起乘车来到通化乡下,从一个朝鲜族人家领回了高丽姑娘。然后,按照事先的约定,王岳彬领着迟洪武及其小舅子来到宽甸日月旅店门口,卓东秀带着高丽闺女已在此等候,迟洪武和小舅子上前看了姑娘之后,表示可以,于是,按照预定的价钱7000元领走了高丽闺女。

两天后,这个高丽闺女失踪了。在朝鲜妇女偷渡的人群中,谁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失踪了。但迟洪武和小舅子怀疑是王岳彬设下的圈套,高丽闺女又回到了王的手中,他可以再卖,一箭双雕。所以,报案被王岳彬诈骗7000元钱。

对于失踪的事,王岳彬对迟洪武说,这事以前有过,怨你们也太大意了,但是跑不远,宽甸巴掌大的地方,一个高丽女人两眼抹黑,她能跑到哪去?找一找再说。迟问,那要是找不回来呢?王说,实在找不着赔你一个。

三十余天过去了,县城里没发现这女人的身影。迟洪武又来找王岳彬,王说,我跟林昌龙(朝鲜族)说了,再弄一个高丽闺女赔偿你小舅子,这个钱,我和姓卓的小伙分担(卓东秀),你稍等一等,从江上冒死过来的,不是一招手就有。

几天后的晚上,王岳彬告诉迟洪武“货”到了,去石湖沟乡杨木加油站接头。于是,王岳彬、迟洪武以及小舅子坐车来到约定之地,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那里——林昌龙和高丽闺女。迟和小舅子上前看了看闺女说“行”,然后,带着闺女搭车先行了。王岳彬和林昌龙搭了一辆红色桑塔纳返回县城,途中,发现前面有一辆吉普车,林昌龙认出是警车,二人恐生意外,在路旁下车,扬长而去了。

原来,那警车载着赶来围捕的刑警,终于,抓获了与迟洪武同车的高丽闺女。

注:王岳彬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0 000元——宽甸县法院刑事判决书(2002)宽刑初字第10号

参与访谈的摄影师于东。

我无法反抗

在宽甸的朝鲜妇女中大多数是未婚的年轻人,但也有在朝已婚的,比如——

文姓,“在朝鲜结婚了,但丈夫死了,一个孩子也死了。” 当时,“在朝鲜娘家生活。”(卷宗,下同)

韩姓,带着一个男孩(儿子)被贩卖至不达远乡干沟子村邵作龙当媳妇,据邵德奎家(邵父)讲,花了2800元买下了这母子俩,时间在1999年阴历7月14日(8月24日)。

朝鲜妇女南槿花已有家室,丈夫是个矿工,女儿小翠7岁,家里还有个70岁的老母亲,她来时31岁。

南槿花家在朝鲜新义州以东的辖区义州郡,早在古时,这里是通商大城。义州郡的西北与中国的丹东隔江相望,在大饥荒的岁月里,这里也是偷渡的案发地。

2000年6月30日,晚上,南槿花从义州郡来到新义州的姑姑家串门。当时,姑家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向南槿花各自做了介绍,一个叫金男哲,一个叫金明浩,都是做边贸的。“二金”一唱一和的游说起来——现在生活这么困难,不能死守在家里,应该出去赚钱啊!槿花问,去哪里赚钱呀?他们说,我们在丹东那边有一批香烟,需要雇工背烟装船,背一箱烟的工钱是1500元朝币(约人民币20元),你在工厂这劳累30天也不过2000元钱吧!槿花问,背多远呢?他们说,哪能多远?在码头上装货,你想想看吧!接着,两个人急着要走,又说,有几个人在等着过江呢,想好了一起走吧!槿花一心想为家里赚钱,于是,就跟着来到了江边。

夜色朦胧中,有两艘划棹船停在岸边。在“二金”的指挥下,被召集来的六个女人陆续上了船,然后,两艘小船朝着对岸驶去。槿花回头望望,漆黑一片,而前方却是万家灯火,心里燃起了希望。靠岸时,槿花等三人被拉上了一辆轿车,另外那只船载着三个女人继续航行。

随着轿车的奔驶,眼前出现了灯红酒绿,五彩缤纷的世界,仿佛这里没有黑夜,一串串明亮的车灯,如同闪光的长河川流不息。一会,渐渐的不是那么耀眼夺目,而是有些黯淡了。轿车已经来到了城郊,在一家院门前停了下来。槿花几人被叫下车进了院子,在屋里发现原来船上的三个姊妹也这里,六个朝鲜女人面面相觑。灯光下,发现金男哲、金明浩不知何时没有影了,一种被骗的感觉在南槿花的心中油然而起,她冲着屋里的中国男人大声地说: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在骗我们,你们是狗崽子,那两个朝鲜人哪去啦?”

(《询问笔录》2001年4月13日,下同)

南槿花这一声呐喊,使屋里的男人有些惊慌,一个瘦子(朝鲜族),吞吞吐吐地说:“你别喊,别着急,那两个人回去了,我们明天就送你们回去。”

“回去”,这是骗人的鬼话,朝鲜女人心知肚明,捉到手的鸟儿还能放飞吗?再说,已经“叛国”了,哪有活路?思前想后,几个朝鲜女人抱头痛哭起来……

此后,一直被“囚禁”在这个院子,“我们上厕所,洗脸,都有人看着我们。”

7月12日,一个“大肚子”( 刘玉宝)带着南槿花打的来到一个大门楼下——镇江山公园的门口。一会,梳着一条辫子的李顺玉出现了,还有位50多岁的妇女,叫迟凤芝,家在宽甸红石乡小韭菜沟村,她是来给儿子(王长利)相亲的。“大肚子”和李顺玉一阵窃窃私语后,李拉着南槿花和迟上了一辆的士,直奔宽甸县城。

李顺玉把两个女人领进屋子,片刻,一个男人敲了一下门走进来,李顺玉对南槿花说,这是她(迟)的儿子(王长利)。母亲瞅着儿子的脸,儿子眨了一下眼睛,退到屋外,母亲跟在他的身后——

“我(王)一看人(南槿花)挺老,岁数也大,长得也丑,我就不满意了,当时在李家就说我妈,你怎么领这么个人来,花了这么多钱,你这叫办的什么事。我妈就骂我,我再也没说什么,就把这个朝鲜姑娘(南槿花)领回家了。”

(《询问笔录》2001年1月8日)

李顺玉送迟凤芝母子到门口时,从兜里掏出200元钱塞到迟的手里,说你家太困难,返给你200元吧!

南槿花到了王家后,迟凤芝觉得应该实话相告,一旦她不和儿子上床,那就赶紧退回去,免得夜长梦多。于是,迟凤芝找来村里的一个“高丽”(翻译),让她对南槿花说,你是我家花7000多元买来的,给我儿子做媳妇,你要听话,在我家好好过日子。

“我(南)一听就哭了,我想,我成什么东西了,我是动物吗?你们怎么能把人当动物买卖呢?在朝鲜哪有这样的事啊!”

“我无法反抗……”

(《询问笔录》2001年4月13日,下同)

夜里,南槿花躺在中国农民的土炕上,任凭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的肉体上尽情的耕云播雨,为的是传宗接代,把根留住。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动作过后,她的身旁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南槿花偶而梦见小女儿依偎在她的怀里,她感觉到了是梦,但她害怕梦的消失,不敢睁眼,尽量让女儿和她多温存一会儿……

***议报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发表日期:2019.04.1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