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1一1973.1)

与人善言,暖若锦帛;与人恶言,深于矛戟。
岁不寒,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一一荀子

1972年10月12日,周四

今天中午我搬回连队宿舍了。刘进吉给我帮忙,忙了一下午;易福胜给我让出了一个桌斗。原炊事班班长陈国良现在是我班副班长了。我很讨厌此人。现在的关键在于我如何待人行事。我是多么热爱自由自在的生活啊!

晚上连务会,指导员讲话,说了他今天跟车到长安县深山老林的所见所闻。那些贫穷落后的情况如何使人正视它呢?我们又能把它怎么样呢?将来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河一一自身难保。晚上很晚才睡着。

1972年10月13日,周五

上午未去班里工作,将一些琐事办了一下。

下午和陈北原一块去师大:他去参加团里办的学习班,我去找窦老师。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团宣传股雷干事过来给我们两张电影票。干脆先去看电影。在省军区礼堂(原西北局礼堂),我和北原看了朝鲜彩色故事片“卖花姑娘”。看完电影已是下午五点多了,我和北原搭上一台六连的车到了陕师大。我没有找到窦老师,只好跟北原一块在六连食堂吃了饭,去学习班帮他收拾了一下,六点半回连队了。

指导员的老婆来了。我和辛兴华、刘忠平、申耀武一块去看望。啊!原来指导员坚守盟誓而倾心的这位夫人长得很难看,身材矮胖,瞇缝眼,一脸雀斑,举止也不大方。指导员见我们来访,很不自然。

1972年10月14日,周六

上午去陕师大,先去找北原,又一块去找到窦老师,托他去图书馆借书。真奇怪!书目上一些外国文学、历史、外交、军事方面的书都不见了。幸亏上次借书时抄有《船长与大尉》下册和《神秘岛》的书号,窦老师才得以给我借出了这两本书。

整整一下午,我躲在安保金房子里看书。苏联小说《船长大尉》上册早已看过,一直想看下册,这次如愿以偿。主人公萨尼亚经过一系列艰难曲折的经历后,终于弄清了卡佳的父亲塔塔林诺夫船长的下场,幸福地和卡佳结婚成家;而那个无耻的伪君子尼古拉。安东内奇却身败名裂。他的走狗、恶棍罗马绍夫则堕落成一名犯罪分子,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听了几张轻音乐唱片。晚饭后,陪辛兴华、刘忠平、申耀武在小寨工人俱乐部看了彩色影片“考古新发现”。回来站了一班夜岗。

 

1972年10月25日,周三

开始看意大利女作家莉娜达·维加诺的小说《安妮丝之死》。这是我所看的第一本意大利小说。

今天一天正常工作。吃中午饭时连长宣布新的指导员来了。刘振华(指导员)怎么办?新指导员原是团政治处的干事,六三年入伍的贵州兵。我们猜想刘振华可能要被贬回湖北老家。可悲的下场终于落到他的头上。他老婆也来得正是时候,可以赶上和他一起卷行李回家过小日子。这位在越南战场浴血四年的刘某人就这样灰溜溜地下台了!有人还说弄不好他可能要背一个处方。这上级领导也太不讲情面了,刘这下子可真是要倒霉了。他丈人曾是国民党员,团里因此不批准他的婚事,而他居然抗命,硬是为了婚事,闯下乱子,也是咎由自取。

听人说邓指导员为人一般,但是对战士要求比较严格,有时翻脸不认人,因此还是小心为上。

晚饭后和刘小华去上英语课。邵老师身体不适,躺在床上给我俩讲了一点语法。

1972年10月27日,周五

刘振华这几天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上午我没事可干,到他房子去坐了一会儿。他现在非常伤心难过,情绪十分低落。但他说他不后悔,他在等待团里的处理。其实他也预料到是如此下场,但他实在是难舍亲情,无可奈何。下午,团里还要召开干部会议批判他呢。他对这个老婆也太钟情了,竟然将他迷得落得如此下场。他自己一贯服从上级,这次也许是生平第一次抗命吧。

下午干了半天活。

1972年11月2日,周四

给严浩写了一封信,畅谈了我读了他写的诗词后的共鸣和伤感。一想到未来,我心里就充满了说不出的苦恼。我现在深为自己的生活、环境、思想而悲哀、惆怅。我不知道如何摆脱、消除这些苦恼,又有什么力量、什么东西才能解除它。我感到自己是如此虚弱无力,连对未来战胜困难取得成果的信念都没有。我只是常常在心里哀叹,在现实困难前战栗,没有勇气去克服它,战胜它。

1972年11月7日,周二

今天一天正常工作。我连去沣峪口新兵训练基地的三名班长昨天出发了。听说今年新兵训练要求很严格,时间在三个月以上。

晚上排里学习,康排长振振有词、声色俱厉地指责了一些现象,不指名地批评了牛洪祥的违纪行为和我在站夜岗时看书的事情。我不理睬他。

1972年11月10日,周五

今天照常工作一天。时间过得真快啊!六年前的此时,我在学校,大部分师生都去外地革命串联去了,我在西安街头观赏着文化大革命的景象。那时的我天真幼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为人处世的诀窍一点儿都不懂,头脑中充满了幻想,行动有时还受小孩子脾气的支配。但是我对那时候的社会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却印象深刻,终生难忘。现在回想起来,我恰好在那时候年龄小,胆小怕事,否则可能会吃亏,可能会在一些事情中失去理智的。然而在这几年,我的运气并不怎么样,不好也不坏。但虚度了光阴,什么学识、本领也没有。一些经历还给我的心灵造成了创伤,至今留有阴影。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觉得关键在于有没有运气。唉,一切全由它去了吧!

1972年11月14日,周二

今天一天在材料库帮助任存业整理库房、清点材料工具。

天气骤然变冷,阴雨绵绵。中午长生来找我,说今年征兵工作已开始,他努力争取入伍,已报名了,是空军部队。愿他成功。

得知连长决定让我复员的消息后,我是又喜又忧,又相信又怀疑。喜的是能摆脱这个环境,解甲归田;忧的是当兵两年,没有入团,地方单位会不会有不好的猜疑。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新兵,没犯啥大错,当兵的职责也马马虎虎算是尽到了,这么快的复员有点不可能。但转念一想,连长、排长早就对我有所不满,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让我早点滚也是正常的。这么一来,真的复员回家,怎么向父母交待?但是早复员早工作也好,也许以后还会遇到一个好运气。难道我是一块朽木,不可雕乎?且慢,等着看吧!一二年太短,那就三五年,三五年不行,七八年如何?那怕十年二十年,事情总是会有个眉目的。他们的全部伎俩也不过是让我复员,这有什么可怕?正合吾意。难道我愿意将宝贵的时间白白耗费在这里吗?罢了,走吧!

1972年11月16日,周四

日子过得真快啊!真是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细想之下,也真感到青春可贵,消逝几多。虚度时光,伤心千古。

我能闭门造车,别具一格吗?不能。这样会不合时宜,不堪造就。人们都幻想超尘拔俗,但能力达不到超群绝伦,实际上又怎么能做出类拔萃之辈呢?罢!罢!罢!我还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只求安居乐业算了。如果一味自以为是,踌躇满志,胡思乱想着出人头地,难免会栽跟头。这方面的先例很多,毋需多言。将来一切的一切,须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要静待时机。但是也不能蹉跎岁月,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晚饭后陪安保金去小寨工人俱乐部借书,看见“故事会”之场面:讲者大言不惭,听者无动于衷。本人甚觉可笑。许多事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1972年11月17日,周五

上午去刘振华房子小坐片刻。他刚起床做早饭。自从他老婆12号走后,房间似乎没有打扫过,杯盘狼藉,非常凌乱。他和我进行了坦率诚恳的谈话,其中也提到了连长让我复员之事。他的问题尚待上级解决,他已作了检讨。令人震惊的是连长给团领导列了三条恶毒的罪状,企图将他置于死地:其一,不要阶级斗争;其二,不要无产阶级专政;其三,反对社会主义制度。真是何其毒也!

我将自己可能复员的消息给班长、辛兴华、安保金他们说了。辛兴华有点担心自己,申耀武和刘忠平也有点惶惶不安。

今天一天帮任存业抄写库房账目表,也马马虎虎参加了班里的一点工作。这几天排长老想找我的碴,真使人气愤!

1972年12月10日,周日

早上七点起床吃饭,八点全连集合去进行投弹训练。大家都穿着棉大衣,分乘三台车到北郊渭河滩。这里离第三奶牛场很近。六六年暑假,我和邻居小伙伴在这儿漫游、劳动。旧地重访,感慨万分。我们在河滩地选择了一个地点就扔起来了,轰轰轰,三下五除二干完了。我穿着棉衣,只扔了30米差点儿。上帝保佑,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回来后又外出了。下午三点多到高长安家。高说卢树民他们很快就要动身去加拿大留学。另外,他还透露了市公安局批准他把户口先转回西安。明天开始他就要着手办手续,办好之后再回麟游取行李。他的好运终于来了!他说他的最好理想是当文学家,或者是教育家。(若干年后,他的当教育家的理想在他移居美国后实现了。)

下午五点半,在钟楼和高长安分手。步行回到连队,收到严浩一封令人伤感的来信。

(未完待续)

荀路2019.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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