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乡下,不到一年就跟杨宝打得火热。杨宝,男性,年36,赤条条的一无所有,是村里有名的光汤。所谓光汤,就是好吃懒做,安贫乐道,亦称二流子。平日里,杨宝衣衫不整,可头发梳得整齐且贼亮(估计使用的是真菜油),一双黄跑鞋却臭得像粪坑。容貌倒可以,只是牙齿有点翘裂,嘴也甜,蛮讨人喜欢。他给我的印象,女人都喜欢听他说笑话,却不愿单独接近他。因此,杨宝接触女人只好车逆水。所谓车逆水,就是外大队放露天电影,散场时逆人流而走趁机摸奶子。杨宝追求数量,不讲究质量,越是骂流氓杀千刀,摸得越起劲。不过他承认,对乳房只有肤浅的印象,并没有细致入微的感受,连续的抚摸,奶子跟肉团也没啥区别。当时乡下还没有综合治理,也没开展五讲四美,而且既没有城管协警,又没有警务室监控头,所以杨宝作案所向披靡。为此政治队长警告,你坏了,算了,希望你对两个插青不要进行再教育。有一次,杨宝还展现润之兄的风采,左手横叉着腰,右手指着绿油油麦田,对我说,这杨家角就是我祖上的田产。语调大气,举止高贵,颇像未发迹前的刘邦。
杨宝有个绝技,就是三天不吃饭,走路也不轻飘,说话也不有气无力,这有点像沙漠中的骆驼。可一旦动筷,狼吞虎咽,四碗五碗不在话下。我曾试探他的深浅,他说,四斤不敢说,三斤没问题。因此大家都不愿跟他合伙往外地削草茎或装氨水,原因:粮食费用劈硬柴(AA制)大家觉得吃亏。所以开船出门,他都和兄长一条船,再抓我这个壮丁。当然我也恐惧他的饭量,与他约法三章:每天我只付一斤半米,吃饭时,我先盛好二小碗饭。他兄长由于弟弟让出家中仅有的三间老屋助其完婚,宁愿与娘住灶披间,也只得吃哑巴亏。
与杨宝削草茎无乐趣可言,他只照顾腰子不好的兄长,拿我当牛马使唤,当然他也以身作则,显然明白草茎不满载不能回家,这有点像后来的定额承包制。要是跟杨宝往上海杨树浦装氨水(肥料),可谓享清福,特别在氨水供应紧张的日子里。船停在苏州河边,耐心等待氨水厂装货的召唤。闲来无事,不是在船上睡懒觉,就是往黄浦公园或南京路上溜达。杨宝是个独脚贼,有时带了饭盒,不知去了哪儿,有时在船上一味的洗臭脚、刷牙齿,甚至不时地揩胳肢窝,仿佛有猪狗臭(狐臭),有时在岸边的徐阿姨家闲坐。徐阿姨住的是两间棚屋,旁边便是厕所,也是倒马桶的集散地。她貌不惊人,比较瘦削,胸脯也平坦,两眼却蕴含无穷的内涵。年近45,有个上初中的孩子,平时以缝补浆洗为生,来上海装氨水的泊船附近的农民吃的自来水都是她家供应的,要是木柴稻草没有了,就在她家煤炉上烧饭。大家也识趣,放上五分一角、二毛三毛,徐阿姨从不计较。杨宝在徐阿姨家,并不多话,有时看着墙上早已停摆的自鸣钟,以及桌上缺角的瓷碗,好半天沉默无语。在我印象中,徐阿姨的孩子放学回家,杨宝身上才来了活气,跟他打牌,还与他一起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孩子开始叫他阿乡,后来就改口叫他爷叔了。
有一天他从徐阿姨家回到船上,喋喋不休抒发对徐阿姨的感受,还当着兄长的面说,比嫂子好,比嫂子好。又问我,徐阿姨的男人是干什么的?是被镇压的旧社会警察,还是滑脚台湾的典当老板?我明白杨宝其实不需要答案,所以任凭他诉说。当天夜色中,他说到中途划亮火柴点烟,我顿时看到了一张燃烧的脸,眼睛既像出火,又像流水,他的喉结也一动一动的,好像在愉悦地吞咽着可口的食物。
几次装氨水,感觉杨宝作息制度无常,脾气也失衡。有时从船舱里醒来不见他的影子,有时居然在帮徐阿姨生煤炉洗衣服,有一次及时装到氨水又暴跳如雷,拖延了一天才开船回家。最让人难忘的是,有一天深夜他吐露真言:有老婆的男人,她一个不接待。有一次我睡了,没有两块钱给她,说真的没有钱,她说,不要紧,我也需要,这东西生来是给男人玩的,不玩,最后也是烂掉。
江苏/陆文
2017、2、4
文章来源:博讯陆文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