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夜十一点,又到我离开的辰光。小卓舍不得我走,我说只得走,到深夜十二点不回家,老婆担惊受怕,这种状态有好多年,大概从参加独立中文笔会那天起,老婆一直在恐惧中生活,我被电信部门的王黎刚袭击之后,挣扎于生死之间,更让恐惧找到了根据。以前只是威胁,再写文章歇你儿子的生意,现在动真格,有机会用暴力取你的命,这种手段跟意大利黑手党没有两样。这个群众组织饭量无限,吃了阶级敌人,还要吃革命的儿女,甚至黄包车夫的儿子也不漏过,活在人家的食盒里,也是生不如死啊!

小卓指着我的口袋,我说早关掉,电板也卸了。我发现关掉这狗屁,我们更平等,交谈更自由,我们不需要窃听者。说实话,我不想做保甲长,也不想有人做我保甲长,我不想靠遥控器增加我的权势,让你俯首称臣,多一个统治者。假使你不想改变浪漫设置,永远以浪漫派自居,我就不需要这玩意。这玩意是动物的缰绳、项圈,人类的户口簿、身份证、监控头、实名制、许可证、房产证、暂住证。

遥控器冯哥从不脱手,也不给看,他只是给我充足的电量,玩不玩我也由他说了算,他把例行公事化解于床上游戏和十八相送中,还有空带我去夜总会,这是我对他产生感情的原因。小卓说完,从LV里拿出一把小刀,划开包的夹层,抽出一张银行卡,说这是L先生的秘密遗物,放在包里已有很久,我一直担惊受怕,也没啥用处,再者,我对人工智能的前景没有信心,你不要笑我临阵脱逃,我不是革命者,只是小市民,一亩三分地,老公孩子热炕头是我的梦想,只想过安稳日子,不要饿肚皮。这银行卡,你可在建设银行存取机上存取,存款总额45万元,其中7万,我昨天转进去的,帐号887883560907111,密码384105.你每个月取款十次,每次不超过五千,每个间隔存款五百或一千,出多进少,直至全部领完,大概需要一年多时间,若是存取款发生在几个城市,最好不过,要给银行感觉像商务来往,不是资金外逃。

我拒绝,说,无功不受禄,我没有理由和权利接受光复团和你的赠金,要是接受,这跟群众组织接受共产国际,不,斯大林的卢布,有啥区别?这跟潘汉年接受指示,拿日寇活动经费,与其合作,出卖国民政府情报,有啥区别?我同情你们的处境,但不可能为你们效劳,因为我俩的族群是对立的,我不可能做汉奸,不,人奸,成为你们的卧底。我是非暴力主义者,不是你们人肉炸弹的首选。接受赠金就像参加了光复团,冯局赵教授知道不会放过我。我晓得人类迟早灭亡,因为它自私贪婪残忍,而且没有合作精神,但不等于人类毁灭,就由智能人统治地球,很可能玉石俱焚,地球回归远古,成为戈壁荒漠。

小卓说,谁要你参加光复团,为人工智能的权利而奋斗?说实话,作为光复团核心成员亦万念俱灰,心存归隐桃源之意。我不想这资金夜长梦多,落入赵教授之手,再加上我无用,你拿了吧。小卓说完,将银行卡塞进我上衣的里插袋。生怕我患老年痴呆症,又叫我用纸张将帐号作了记录,并叫我背了三遍帐号密码。

小卓死机之后,她的情绪与体质起了很大变化,懒得起床,懒得说话,早上给我开门也懒洋洋的,服务员进门叫她补房费,也是我去付帐。她的眼神不像以前光彩,充电也不积极,叫文哥也有气无力。有一天上午到她那儿,电池居然只有三格。不过,体温正常,没有过度升温现象,不像主板CPU出了毛病。我惴惴不安,担心出啥问题,问她要否向总部汇报,她连连摇头,问她要否重新设置,将浪漫换成保镖或务实,又一百个不愿意。我开了遥控器查了一下小卓的指标,主板CPU正常,电池硬盘通过,内存处于拥挤状态。我释放了内存,马上出现绿色标态,转为OK.证明小卓硬件没问题。由于软件幕后运行,我无法查验只得罢了。我怀疑核心软件可能沾染上了病毒。我对小卓说,用GHOST做个备份,这么做可能对你的保健有所帮助,勤于杀毒不一定解决问题。

让我难过的是,小卓来常熟的第六天下午,我清楚记得那天三月七号,她叫我关机,还没命的按肚脐眼,就像杨改兰准备吃药水。她说,文哥,你帮我按呢,我自杀困难,关机不像上吊自杀,跌翻了凳子就完了,自己关机按第一秒,心如刀割,按第二秒,痛不欲生,按第三秒,自杀的勇气都没了,成功死机的,迄今只有三位。你帮我关机,就像安乐死。我脸都吓白了,说不能死,好死不如赖活。假使我像你这般冲动,死了至少三次。我厚着脸皮活在世上,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少冷嘲热讽、羞辱诽谤,有多少人希望我死,这样至少一个没有剩余价值的老汉,用不着每个月九号,往银行的取款机上领退休金,社保机构也高兴。其实,城东派出所那年给我扁担绑,我就应该死的,偷生至今,自己也觉得羞愧。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幸好我当年还是油漆工,还不懂这么多。娘生前曾对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关,坚持一下就好了,坚持不下去,死就死呗,反正人总要死的,不能蛇脱壳。我听不懂她的意思,究竟是叫我死,还是要我活。再说,关机我不保证启动成功,死而复生的概率并非百分之百,叫我,叫文哥按这形如死亡的开关,我宁可死。

小卓笑了,她在床上竖起身子,我要紧从沙发上拿了两个靠垫放在她背后。小卓脸色憔悴,弱不禁风,那模样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与“黛玉焚稿”。我说话放低了声调,但不知从何安慰。她既不能吃牛奶,又不能吃水果,连说个笑话她都不笑,要么给她充电。我亲了一个吻,献了她一束玫瑰,又厚着脸皮给她看了半小时A片,说真的,她也没怎么激动。

我担心浪漫主义者固有的多愁善感影响她的情绪,偷偷将设置改为务实,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头昏,文哥,不要改动我的设置,求你了。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还不顺从我的心意?我喜欢浪漫,务实去他妈的蛋!浪漫!浪漫!她急促的叫唤,我要紧还原,说对不起。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妙,但不知毛病出自何处,一个年轻貌美的人工智能将金钱视若粪土,连续三天与床为伴,且不让服务员打扫房间,我总觉得不对劲。

江苏/陆文
2017、4、12

文章来源:博讯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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