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03

罗高寿

在中国,耳熟能详的当代俄罗斯人,除了普京和维塔斯,当属罗高寿(ИгорьАлексеевичРогачёв)。

俄国有位记者写道:“罗高寿在中国家喻户晓,走在北京街头,很多人都能认出他来。中国人都管他叫‘罗大使’。”此话,我未经证实。但中国人在莫斯科见到罗高寿很亲切,也确实管他叫‘罗大使’,这是我的亲历。

罗高寿在北京做过13年苏俄驻华特命全权大使,莫非国人因此对他有情有义?我觉得,然而不尽然。试想,罗大使绝非唯一苏俄驻华大使,而国人为何偏偏对他情有独钟?我的看法是,其一,他是一个自始至终对中国持亲善态度的外交官;其二,他是一位学者型外交家,不仅对中华文化有精深的研究,也比苏俄任何一位驻华大使都熟知中国现状。而其一与其二加在一起,便有其三:身为俄国外交官场中人,罗大使面对逆流,敢于旗帜鲜明地宣扬对华亲善。这方面,他是我在俄国多年所见到的最独特的汉学家。俄国汉学家马斯洛夫也说:“他是俄罗斯100年来优秀外交家中的精英。”

再说,他的父亲老罗高寿(АлексейПетровичРогачев)也是一位了得的人物,他是苏俄著名外交家和汉学家。老罗高寿也是最早将中国经典文学名著翻译成俄语的翻译家之一。他在上个世纪20年代,曾担任中国国民革命军苏俄军事顾问的翻译。罗大使的童年就是与父亲一起在中国度过。

莫斯科报道,罗大使4月7日凌晨3时溘然辞世。然而这个“溘然”的说法却不甚恰当。因为罗大使的保健大夫,中医刘大夫告诉我,3月1日,罗大使八十大寿。他曾给刘医生打过电话,邀请她去府上贺寿。罗大使在电话里说:“你过来看看我吧,再不来你就看不见我了。”看来,天尊已来叩门,罗大使心里明白,正如俄国作家索尔仁尼琴预料自己会在夏天离去一样,罗大使对死神的降临已有预感。

2011年7月22日,莫斯科时间下午16时,我在莫斯科总统医院四楼一间并不奢华的病房里见到了罗高寿。那时他因患腿疾,正在治疗和休养,因行走不便,需坐轮椅,刘医生在一旁照顾他。那时,他抱怨医院饭菜不可口,没有中国饭好吃。说完,他冲刘医生狡黠地一笑,用中文说:“弄个煮玉米吃也好啊!”病房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刘医生揭秘,说罗大使讲中文咬文嚼字,语法也循规蹈矩,甚至经常纠正讲话有口音的中国朋友。罗大使接过话头说,本来嘛,语言精确与否,甚至事关国家命运,一语不当,两国或可兵戎相见啊!话说到此,我心头一震:1969年,中苏意识形态之争白热化,珍宝岛炮声隆隆,边境线弹雨横飞,险些触发世界核大战。罗大使即在此刻临危受命,出任苏联驻华大使馆参赞。那年那月,中苏龃龉,艰难互动,到底是谁,哪句话有欠精准,使得两个东方大国坠入历史盲区呢?

罗大使1932年生于莫斯科,1955年毕业于苏联外交家摇篮——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此后,他一直在苏俄外交部任职。2005年,他卸任俄罗斯驻华特命全权大使之后,又担当了俄罗斯联邦委员阿穆尔州州代表等职务,他被誉为中俄之间一架“看不见的桥”,为俄中经济繁荣,为俄远东地区吸引中国企业的投资与合作做出贡献。

我和刘医生推着轮椅上的罗大使,来到院子里。夏季的莫斯科,午后的太阳有些晃眼,我们走进住院大楼南侧的树林,罗大使谈兴盎然,他逐一回忆他与中国国家元首的见面经过,其中包括毛泽东、周恩来和邓小平等人,他还给我讲述了许多我闻所未闻的见面细节。

渐渐地,我们的话题也变得开放和深入。我问罗大使,由于历史、政治、文化和民族性等差异,我侨居俄罗斯十余载,发现有部分俄罗斯人误读中国,甚至还对中国的发展持有偏见,莫斯科有家电视台还曾策划过一台主题为“中国的扩张”的互动节目,罗大使怎么看?

罗大使沉吟片刻说,他承认,俄罗斯过去一段时间对中国知之甚少,由于历史原因,大众传媒有关中国的资讯处于封闭或半封闭状态。这是俄罗斯对中国产生偏见的主要原因。目前这种状况有所松动,特别是在2008年中国举办奥运会之后,两国的民间关系有显著改善。2009年-2010年前后,俄罗斯民调显示,几乎整个社会阶层都认为,中国是俄罗斯的友善国家,中国的发展与稳定有利于俄罗斯。

我继续追问到,那您怎么解释,俄罗斯至今普遍担忧“中国在向远东移民”的问题呢?罗大使坦诚地说:“俄罗斯确实有些政治家和记者故意煽动,夸大所谓‘黄祸’和‘中国威胁论’,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事实。”

罗大使很详细地给我阐明了他的分析,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境内的中国移民为35-40万人,而同期美国境内的中国移民人数为700万人,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加拿大和澳洲的中国移民与日俱增,而那些国家并没有因为中国移民酿成问题,更没有受到威胁。所以,罗大使认为,关键的问题不是移民的数量,而在于对移民管理。沙俄时期,有超过20万中国移民在俄罗斯境内参与修建中东铁路,工程完毕,中国工人如期回国。中东铁路后来对两国的经济发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刘医生对我们说,你们的话题太沉重了吧?告诉你一个秘密,罗大使是个文艺家,钢琴弹得好,舞也跳得好,还会吹口哨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最动听。我问罗大使,他笑而不答。沉默片刻,他说:“我喜欢中国书法,你会写,就写一幅送我吧,写我的中国名字:罗高寿。”我回到北京,依照嘱托,写好条幅,可未及承奉,罗大使竟已应天尊之邀而去,这幅字,看来要寄往天国了。

我深信,罗大使虽远在天国,却依然寄情于神州大地。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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