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李白 2019-03-30

一、

他今年78,有个情人。

得从30年前说起。那时,他是乡里出了名的村支书,名望高,能力强,待乡邻甚好。村不大,依山而居。他住上番,她下番,垫垫脚尖,就能看着她洗菜淘米的样子。那一年,她男人得了恶疾,撑了半年,走了。留下一堆债务,还有她孤儿寡母。

他接过了她家的农活。插秧了,先插她家的。打谷了,先打她家的。村中渐渐有了闲话,说帮衬,帮衬,把人都倒贴出去了。话传到他老婆耳中,老婆破口大骂:哪个黑眼烂嘴的,帮扶!帮扶知道吗?

村人说,这家人,一个色欲蒙心,一个猪油蒙心。

二、

其实,他老婆知道。

也闹过。没用。她越闹,他越去下番。

索性,就这样吧。冬天,山村冷。她烧了煤炉子,热水瓶灌了十五六个。她站上番喊:妹!开水,你来提哈。下番不应。她逗他:要不你提去哈。他两手四个热水瓶,真去了。这一去,一种新的平衡,产生了。白天,双份农活,晚上,择屋而居。

村人想看的热闹,一点没看着。

三、

终于,还是有人去乡里告了他。

说好好的党员干部,竟与寡妇有染,作风不正派。乡里来人调查。到底民风淳朴,大都还是向着他说话。说他当村支书,那是尽心尽力,而且清正廉洁,一心为公。就是这个男女问题,影响不好。村里这么多年轻人呢。会学样。散了就好。

乡里领导赏识他,问,能散吗?不能。

四、

他被罢了官。免了党员身份。

告他的,是男村民。但恨他的,是女村民。这是一种无缘无故的恨,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寡妇!很多年后,我问村中老太太,那寡妇,好看吗?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好看?好看个屁!和他老婆比,那差远了。过了半晌,老太太又加了一句:就是花头精多。

花头精,是吾乡俚语。大意形容女人,花花肠子多。

五、

他很聪明。

干农活一把好手,种什么,有什么。哪怕是普通的刨土、撒种,也比一般男人做得漂亮。是的,这种身手上的漂亮,多半是一种天赋。是那个时代,老天爷赏给农村男人的一种英气。女人见了,是欢喜的。

打猎,种药材,种花,他啥都会。啥都能变出点钱来。他帮她还了债,供她儿子去镇上读书。20年前,镇上涌现一批五金小作坊,需要包装。他又帮她开办包装印刷厂。这厂,直开到前几年,才关。厂里所得,都归了她。她替儿子买了房,娶了亲。

全村人,都骂他是傻子。

六、

骂多了,也乏了。因为骂不出新意。

直到那年,他母亲过世。两大车的人,送老人去殡仪馆火化。车行半路,他拍大腿:坏了!我身份证还在XX处。XX是她的名儿。他也不觉难堪,大手一挥:你们等我,我去去就回。

一车的人,在他下车后,炸了锅。男人在意的点,是他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老去她那。而女人争议的点,是他竟然连身份证都让她藏。二人的离经叛道,像一个耳光。每个人都不甘心白白挨这一下,反击,必须反击。丧礼过后,还是他妹夫去劝了他: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去了。实在不好看。你也不为自己想想,你养她,养她儿子,毕竟是外人。这边亲生的,都跟你不亲了。何苦。他不答话。妹夫急了:这么个死老太婆,你看上她什么?他答:她的好处,你们不懂。

这话,后来村中老太太们有自己的翻译:冤孽啊!上辈子欠的。

儿女也劝过他。没用。也要挟过,还是没用。逼急了,他放狠话:除非我死。

七、

前年,他大哥得了一种叫“缠身龙”的皮肤病,左右看不好。

他跑去跟大哥说:没事,阿嬷会刮这个。大哥80了,一听跳起来:瞎说什么!咱阿嬷死了两年了!他回过神来,讪讪笑:我说的是,是XX的阿嬷。

他真带着80岁的大哥去了她娘家。去了才知道,这些年,他不仅照顾她,照顾她孩子,还照顾了她娘家。她娘家人,就当他是自家女婿。她的阿嬷,他也是阿嬷阿嬷的叫着。80岁的大哥回来后,拍着大腿骂:小老婆的阿嬷,他竟然也当丈母娘!

农村男人偷食的每个禁忌,他都破了。还破得磊落,破得心无挂碍。

八、

每回路过村里,都会给他捎点绵软的点心。

村人夸我懂事。他们不知,我是在向他的爱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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