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大连十日游

6月21 日,星期六。 就擒

北京至大连的MU2449航班到达周嘴子机场时,大约下午 1点。

我的座位是48A ,靠后靠窗。飞机在跑道上平稳滑行,我打开苹果手机的电源。看着开机画面,我在想,是在大连住两天,还是直接先去长兴岛?

飞机停了,从窗口可以看到有舷梯接过来。但直到两名警察几乎走到座位前,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感到有点紧张。走在前面的警察并没有看我,环顾左右问:“有没有一位xxx乘客?”

我犹豫了一下,明白躲不过去,在他问第二遍时站起来应声道:“我是。有什么事?”警察招手:“你出来。跟我们走。”我的邻座是位美女,她吓得赶紧躲开。

警察让我伸出双手戴上手铐。我问:“为什么抓我?”警察回答:“你自己不知道?河南警方网上追逃。”我说:“那也要给我个手续呀。”他说:“下去给你。”

警察们找到了我的背包,押着双手被拷的我穿过一排排惊愕的乘客。走下舷梯。警车在机场里绕了个大圈子,远远看到,我乘坐的那架飞机又开动了,像是要靠向哪个停机口。

机场派出所就在候机楼里。警察把我押进一个房间,很松口气的样子,搜完我的身后,把我拷在铁椅子上,就跑进跑出,好像是他们对网上追逃的操作程序不熟,要等某位警官指点。我问,可以抽烟吗?一位老警察说,要问一位管我案子的田警官。

很快,年轻帅气的田警官过来,从网上调出我的通缉令,告诉我被河南警方通缉,罪名是涉嫌聚众扰乱公共秩序。我再说想抽烟,他说可以你抽吧。我说,借个火。他才意识到,我刚从飞机上下来,没有打火机,就说他们没人抽烟,出门帮我找。

等他拿着打火机回来,另一位老警察也在抽屉里找到一个,笑他白跑。不过,他把我的通缉令打印了出来让我看。上面写着,在大年初三于世文主持的六四公祭活动中,我参与了事先策划并在现场积极组织,属于骨干分子。上面还写着, 6月2 日郑州公安局开会决定对我网上追逃, 6月13 日发布。对我的悬赏价格是 500元。

一名警察看着通缉令说,照片上看着很帅气嘛,怎么长成这样了?我大受打击:“身份证上的照片很差的,我现在很丑吗?胖了?”田警官笑着说, 500元太少了,连兄弟们吃顿饭都紧张,如果是个大人物就好了。他问王丹乌尔凯西怎么样了,我说应该都在国外。我说,需要打个电话给家人,告知我被抓了。他说,你打吧。

我从放在旁边的背包里拿出被警察搜走塞进去的两个手机,想了想,开机后先打给了朱孝顶律师,简单告诉他情况,请他帮我代理。看警察在忙碌,就用苹果手机拍了两张现场照片和自己被拷在椅子上的左手,通过微信发给几个朋友,然后删除了手机上的所有应用程序和通话记录。

田警官对抓我的两个警察说,我这样的情况最好处理了,只用做个简单的笔录。我问,是不是抓人太少,业务这么不熟练。他们回答,其实不算少,今年我是第三个被他们抓获的网上追逃者。我说,竟然还有像我一样不知道自己被追逃还坐飞机的。

笔录真的很简单,只是核对了一下身份证上的信息,签字按指纹。田警官说,正在联系河南的警察,如果他们今天能赶过来,就不用送我去看守所了。我问,既然网上追逃,为什么下飞机时才抓我。他说,河南警方看到我的乘机信息,跟北京机场联系时,飞机已经起飞了,赶紧通知了大连机场。

一直到两三点,才确认河南警察赶不过来,开始联系看守所办理羁押手续。警察把我背包里的电脑和从我身上搜出来的手机银行卡和 2313.5元现金等再次清点,让我自己写了张物品清单塞到包里面。田警官看着我的记者证说,你现在在哪儿工作?我说,失业,四处撰稿为生。他说,哦,自由职业者啊,怎么还有记者证?我说,那是以前的,在采访时向人证明我不是骗子。他又问,你发表过文章吗?我说,那多了。

6月21 日,星期六。 入所

警察开车把我押到分局信息采集室,量身高、拍照、抽血验 DNA、采集指纹脚印。指纹采集机质量很差,田警官捉着我的手,按了很多次才过关。体重仪坏了,他们偷懒就让我随便报了个。

出分局时被带着背拷。他们在一个小店里买饮料,也用我的钱给我买了面包火腿肠,把手铐换在前面。看我只喝水不吃东西,一个警察说,多吃点免得进去饿。我有点奇怪地问,看守所不让吃饭吗?他们互相看了看,没理我。

先把我押到公安医院检查身体,田警官让我自己去交款。我说,怎么还自费,我是带着钱的,如果抓到没带钱的怎么办。田警官说,那样的话我们倒霉呗。

体检费244 元,验血、 X光、量血压什么的。医生说我血压有点高,我问没问题吧,他说正常:“被抓你不紧张吗?紧张血压就高。”我说那倒是。量体重时他们同样偷懒让我自己报。查体表需要脱光,看我有点犹豫,医生说这是程序,有摄像头监控。

拿着医院的适合收押手续,四个警察把我送到大连市看守所。经过两道铁门,有武警查验身份和手续。里面的警察却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就在登记窗口前无聊等待。另外两个也是押解送人的警察听到我是因为祭奠六四被抓,开始讨论二十五年前军队杀学生到底怎么回事,结论是我是神经病。

看到一个门前写着洗澡室,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入所必须洗浴,提供毛巾浴液等。等待期间,我几乎把一包烟抽完了。

一名穿着旧警服的老头把我叫进另一个房间,拿了两张“大连市在押人员权利义务告知书”让我签字。再次采集指纹掌印,又要求脱光检查,搜走了仅剩的两根香烟,翻了翻没有纽扣的 T恤,把短裤上的纽扣拉链全都铰掉。我提着裤子问:“就这么进去?”他截了一段绳子让我绑上,指着满柜子的拖鞋说:“你拿一双,自己的鞋不能带进去。”我说,我这洞洞鞋是正牌,一千多呢。门口看着的田警官说,我给你带走放你包里。没有洗澡,田警官帮我向老头要毛巾牙刷,老头说我是代押人员,没有牙刷,而毛巾正好发完了。

警察们办完手续,穿着写有“浴”字的软拖鞋,拿着权利义务告知书,我和另一个人被押入另一道铁栏杆门。铁门哐当关上,我转身对田警官说,麻烦你们了。里面的警察命令我们面对墙站好。

等了一会,一名警察看守懒洋洋地走过来,押着我俩穿过迷宫样的楼道,在一个门口命令另一人对墙站好,把我押到二监区。再次搜身,命令我:“把衣服掀起来!裤子脱了。脱光!转身,弯腰。”

打开监区铁门,又打开了第一个监室的门。监室的门也是铁栏杆,在一米左右被一道铁链拦着,只能开一道缝。看守命令我:“钻进去。”然后他把门一锁,转身就走。

看守所一月记(2)续

我抬起身,面前是满屋穿着蓝色马甲的人,盘腿坐在两边的大通铺上。

一个瘦子下铺搜我身,命令我把 T恤掀起来把短裤内裤都脱光。我问:“凭什么?”他还没说话,两边铺位上扑过来一片斥骂:“傻逼!”“不老实,找打啊!”“欠揍!”

瘦子指指门旁边:“这是规定。自己看。”我扭头,门边贴着一张纸,是大连市看守所监管“六要六不准”。我大致看了下,没有被监管人员可以代为管理的话。

瘦子说:“看到了吧,进来都要检查。”我说:“警察检查过了。”瘦子楞了一下,不再要求我脱裤子,拿过一个马甲命令我:“穿上。把拖鞋脱了,插好,放那铺下面。”指着右边铺位的最前面:“你坐那儿。腿盘好。”然后向我交代,下铺需要喊报告、过道上的拖鞋不许穿、小便每天早饭前大便每天只能在午饭后,等等。

我上铺,坐下。身后一名黑大汉,并不像别人那样盘腿,而是把一条腿伸直在前面,他严厉警告我:“别碰我腿!有伤。”

坐到铺上,才注意到过道两端面对面站着两个带红帽子的人,帽子上写着“站班员”三个字。背对门的站班员帅哥对我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瘦子上铺坐我前面,问我:“你叫什么?哪儿人?多大了?为什么进来的?”然后高声向后面铺位通报:“老大,他叫xxx。河南人。四十四。反革命。”然后,他到门前,把门框上面的数字牌换成:“在押, 32人。代押,5 人。”他手伸到窗外,打开嵌在门上方高处的电视,是 CCTV一套节目。

到后面铺位汇报了一阵子,瘦子又坐到我前面:“你忽悠我啊!现在哪儿有反革命罪?”我说:“具体罪名是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反革命嘛,随便弄罪名,比我这轻的有寻衅滋事,重的有危害国家安全。”他问:“能判几年?”我答:“不好说,说不定过两天就放了,无期也有可能。现在基本没枪毙的了 ……”还没说完,后面铺位传来一声斥骂:“闭嘴!傻逼叨叨什么!”瘦子转回身,不再理我。

之后除了他们轮流洗澡时上了趟厕所小便,就一直在铺位上盘腿坐着。不知道几点,铃声响起,后面铺位一声大喝:“下铺!”所有人纷纷下来,赤脚挤在过道里。几个人把垛在后面过道的绿色被褥在两边铺位上铺好,又用被子卷成条状摆在铺位边缘当枕头。瘦子关了电视,命令大家脱了蓝色马甲,安排一个个人躺下。

我和衣躺在铺位上,左右两边都挤得紧紧的。有人从脚头给每人盖上被子,并把马甲叠整齐,摆放到每个人腰间。

我满身大汗,但感觉又累又困,很快睡着了。

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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