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聊斋余少镭 2019-11-27

流沙河先生 1931-2019 原名余勛坦 中國文人
攝影|余少鐳
流沙河先生千古

祭流沙河先生
(正體版)

諸位至親友好,社會各界人士:

粵以己亥之年,建亥之月,吾等以憂傷痛惜之心,追念吾等崇敬愛戴之流沙河先生。

先生幼承庭訓,早慧卓異。迨至黌門,讀書敏求;才思之捷,秀於同儕。雖貪嗜寫作,卻越級躥等,以冠絕之能入川大農化系。後歷經坎壈,人世白眼;黃粱無夢,身在堪驚。

振先生於苦厄者,惟劬勞之余,孤檠苦讀。其慰藉之深,非嗜書好學者不能明也。此非世人皆棄之,而書不棄渠乎?先生於大苦難中,得莊子之啓覆,有詩騷能諷誦,苦中作樂;復研許叔重《說文解字》,於重軛之下猛讀,助其於字彙里漫遊,亦不幸中之萬幸也。正所謂死灰復其燃,古井猶有波。先生一身之不幸,乃成吾國文化之大幸,膏火自煎,此之謂歟?

先生以詩名家,踵繼文化傳統,賡續先賢遺脈。新詩而貫舊韻,感性與理性聯袂,情趣並詩理兼融。然其詩名之大,非盡自取,乃緣他力。人謂之著名詩人,渠敬謝不敏,非故作謾辭,可謂良有以也。

洎乎上世紀八十年代,高扃深鎖之下,國之門禁重啓,先生隔海說詩,大陸習染台風,先生與有力焉。然商飆已至,既進玉衡孟冬,指喻說象之外,復沈潛莊子深海,探驪得珠,樂得曳尾於途,不堪與時俱進也。其措意莊子甚夥,殆如坡公有雲:吾昔有見而口不能言,今見《莊子》而得吾心。先鞭得著,步調後塵,以極佳之白話翻轉莊生奧衍之文言,進而更接時代之卯榫,其風行一時,不可謂無預流之妙也。

溯至本世紀初,先生復接幼時習文字蒙求之力,承中年重軛之下苦讀許叔重、段若膺著述之積澱,窮搜猛讀甲金籀諸種文字,參以十三經註疏,以詩人、作家、學者三者之合體發力,成一系列迥乎不同時人之文字學著述,深入與淺出共冶一爐,有趣與燭微戮力比翼,新知與美文同步共振。其有功於中國文化之理解與騰播,既深且巨,諸著洵為傳世之作無疑。然其本乎傳統而不囿於傳統,正謂深於古而不泥於古,不予高張沈渣者留地步。此非狃舊泥古者所能曉夢見,得王仲任非難陸沈盲瞽之真傳必也。

先生學貫中西,尤深於吾國傳統,浸淫日久,寢饋涵泳其間,俯仰自如,卓然成家,其樂也何如。其一生固為諸多風波所困,然未嘗一日廢書不觀,非顏如玉非黃金屋之誘使,乃知識之純然熱愛驅之使之。其甘其蜜如上癮,非酒徒之愛歡伯,非賭徒之貪翻盤者,不能深味此中奧妙也。晚歲聚二三友好於家中,指天說地,無所不談,得切磋懇談之大樂。復於稠人廣座中,將研究發覆之所得,公諸同好,引發共鳴,其樂倍之,雖增身體負荷,其歡忭之情未有稍減也。歷史長河中,承先啓後之讀書種子,非先生而雲何?

先生乃耿介自守之人,非肅穆如蠟像之莊嚴人物,其即之也溫如春風之沐萬物然。先生救人急難,扶助孤弱,然渠閉口無言,使之大多消沈於天壤間。先生擅故事堪比說部,其喜幽默勝於常人,自嘲尤多,卻諷人有節。宇宙之大,一芥之微,無不咳唾成珠,機鋒之健,常令人絕倒,恨不能與其浮一大白。先生能識人一番機巧,卻葆有赤子之心,此又所謂入乎其內而出乎其外者。看似被人蔽弄,卻不道破,免人難堪,實有智者大憐憫在焉。

先生之生也天行,逝也物化。然靈魂不朽,卻非只著述之力而更藉造化之功。自茲而後,吾等雖失卻面聆謦欬之機會,但先生之風範長淑我輩。先生雖已矣,後輩卻當然,其精神庶幾留存於世,允為最佳之紀念。

流沙河先生治喪委員會共稟
己亥年冬月初二

輓流沙河先生
余少鐳

祭流沙河先生
(简体版)

诸位至亲友好,社会各界人士:

粤以己亥之年,建亥之月,吾等以忧伤痛惜之心,追念吾等崇敬爱戴之流沙河先生。

先生幼承庭训,早慧卓异。迨至黉门,读书敏求;才思之捷,秀于同侪。虽贪嗜写作,却越级躥等,以冠绝之能入川大农化系。后历经坎壈,人世白眼;黄粱无梦,身在堪惊。

振先生于苦厄者,惟劬劳之余,孤檠苦读。其慰藉之深,非嗜书好学者不能明也。此非世人皆弃之,而书不弃渠乎?先生于大苦难中,得庄子之启覆,有诗骚能讽诵,苦中作乐;复研许叔重《说文解字》,于重轭之下猛读,助其于字汇里漫游,亦不幸中之万幸也。正所谓死灰复其燃,古井犹有波。先生一身之不幸,乃成吾国文化之大幸,膏火自煎,此之谓欤?

先生以诗名家,踵继文化传统,赓续先贤遗脉。新诗而贯旧韵,感性与理性联袂,情趣并诗理兼融。然其诗名之大,非尽自取,乃缘他力。人谓之著名诗人,渠敬谢不敏,非故作谩辞,可谓良有以也。

洎乎上世纪八十年代,高扃深锁之下,国之门禁重启,先生隔海说诗,大陆习染台风,先生与有力焉。然商飙已至,既进玉衡孟冬,指喻说象之外,复沉潜庄子深海,探骊得珠,乐得曳尾于途,不堪与时俱进也。其措意庄子甚夥,殆如坡公有云:吾昔有见而口不能言,今见《庄子》而得吾心。先鞭得着,步调后尘,以极佳之白话翻转庄生奥衍之文言,进而更接时代之卯榫,其风行一时,不可谓无预流之妙也。

溯至本世纪初,先生复接幼时习文字蒙求之力,承中年重轭之下苦读许叔重、段若膺著述之积淀,穷搜猛读甲金籀诸种文字,参以十三经注疏,以诗人、作家、学者三者之合体发力,成一系列迥乎不同时人之文字学著述,深入与浅出共冶一炉,有趣与烛微戮力比翼,新知与美文同步共振。其有功于中国文化之理解与腾播,既深且巨,诸著洵为传世之作无疑。然其本乎传统而不囿于传统,正谓深于古而不泥于古,不予高张沉渣者留地步。此非狃旧泥古者所能晓梦见,得王仲任非难陆沉盲瞽之真传必也。

先生学贯中西,尤深于吾国传统,浸淫日久,寝馈涵泳其间,俯仰自如,卓然成家,其乐也何如。其一生固为诸多风波所困,然未尝一日废书不观,非颜如玉非黄金屋之诱使,乃知识之纯然热爱驱之使之。其甘其蜜如上瘾,非酒徒之爱欢伯,非赌徒之贪翻盘者,不能深味此中奥妙也。晚岁聚二三友好于家中,指天说地,无所不谈,得切磋恳谈之大乐。复于稠人广座中,将研究发覆之所得,公诸同好,引发共鸣,其乐倍之,虽增身体负荷,其欢忭之情未有稍减也。历史长河中,承先启后之读书种子,非先生而云何?

先生乃耿介自守之人,非肃穆如蜡像之庄严人物,其即之也温如春风之沐万物然。先生救人急难,扶助孤弱,然渠闭口无言,使之大多消沉于天壤间。先生擅故事堪比说部,其喜幽默胜于常人,自嘲尤多,却讽人有节。宇宙之大,一芥之微,无不咳唾成珠,机锋之健,常令人绝倒,恨不能与其浮一大白。先生能识人一番机巧,却葆有赤子之心,此又所谓入乎其内而出乎其外者。看似被人蔽弄,却不道破,免人难堪,实有智者大怜悯在焉。

先生之生也天行,逝也物化。然灵魂不朽,却非只著述之力而更藉造化之功。自兹而后,吾等虽失却面聆謦欬之机会,但先生之风范长淑我辈。先生虽已矣,后辈却当然,其精神庶几留存于世,允为最佳之纪念。

流沙河先生治丧委员会共禀
二○一九年十一月廿七日

流沙河先生像 2009.05.08 攝影 余少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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