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小群 2020-03-10

吴迪和我同龄。他是锡伯族,有一股来自草原的豪放之气。教育背景则是汉文化,他就读的北京四中、北京大学,都是首都名校。他的本职是电影研究,成果是十七年电影史《中国电影的改造》,在内地没机会出版,只好拿到对岸付梓。研究工作的副产品是四卷电影研究资料,在文化艺术出版社出了三卷。他和陈墨共同主持的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工程浩大,已经出版的四卷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读者能够见到他的电影著作,是随笔《中西风马牛》,借老外的嘴说中国电影。1990年代,他曾到瑞典隆德大学讲授“中国文化与中国电影”课一年。书以在瑞典的经历为主线。那边大学授课,实行开放性讨论。其中有四个会讲中文的外国学生,围绕中国电影和他讨论争辩,碰撞出许多观念差异。比如,他们看了电影《焦裕禄》提出:中国传媒把领导说成父母官,为什么焦裕禄到老贫农家都说自己是他们的儿子?他是否要继承老贫农的遗产?中国人把党当作母亲,焦裕禄也把党当作母亲,又要做人民的儿子,那么,他就有了两个母亲:一个是党 ,一个是人民;周恩来到灾区对老乡说:“我是您的儿子。”邓小平也说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这个母亲又变成了另一个母亲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了电影《蒋筑英》提出,为什么病情严重了还不休息,要死在工作岗位?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带病工作?难道病人会比健康人工作得更好?瑞典官员带病工作,会被说成贪恋权力!

以此为发端,沿着和各色老外的交谈碰撞,话题引向了极其广泛的领域,有电影,也有生活;有现实,也有历史;有文化,也有政治。全球化时代的林林总总,中国转型期的五光十色,都被引进了争论的话题,火花四溅,妙趣横生。从中可以看到吴迪视野之广,关怀之宽。这本书,经过五六次碰壁,2003年终于在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还得到文化部长孙家正的首肯,今天很难想像。

吴迪将此事归功于责任编辑刘向宏。刘向宏和我是师大一附中同学,2010年1月30日病逝,年仅56岁。吴迪曾写《纵无健笔书青史,不敢心声付蛀尘》一文悼刘向宏,我将其节本编入《风雨同窗》。

刘向宏旧体诗词造诣很深,巾帼不让须眉。临终前曾为《记忆》写七律一首:

日暮危栏败柳风,
黎民涂炭九秋篷;
从来世事烟云锁,
自古江山雾霭重。
断简残编究有迹,
雪泥鸿爪宁无踪;
多情最是东流水,
时作惊涛裂岸声。

这里讲的是吴迪为保存历史记忆的艰难努力。十几年来,他孜孜不倦,不屈不挠,为学界志士仁人看重。小群为之素描,也是表示敬意。

有两句名言概括中国的良史传统,一是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说的是治史的格局和境界。二是文天祥的“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说的是史家求实的勇气和执着。齐太史兄弟三人,为记录史实,不惜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壮举,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中国的庙堂史学,自郭沫若以降,唯朝廷马首是瞻,已经与良史传统无关。只有庙堂以外的史家,才可见到太史简、董狐笔、司马迁的传承。当下的传承者中,不畏压力,以一人之力,完成国史三部曲的老杨可算一位。

吴迪也可算一位。他不仅自己写史,而且勉力再造稷下学宫,延续百家争鸣,其学术意义,文化价值,一言难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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