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撼动全球经济发展的中国,在国际各处以强权姿态横行,不断上演着古怪、敏感、霸道又爱闹脾气的外交风格。然而,强国的背后,却是两百年来沉重的屈辱,以及未竟的中华伟业。中国人动辄感到“受辱”,“玻璃心”一词被用来形容中国人的敏感状态。

我们殖民时代的历史教训已经演变成对不同于北京的声音的镇压。我们过去曾是受害者,所以现在,中国人必须“一条心”和“一个信念”。我们必须都希望看到中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反抗共同敌人阻挠的国家,任何批评政府政策或质疑政府说法的人都“不是中国人”,是外国势力的“走狗”。

——钱佳楠〈中国的爱国主义如何塑造了一代人〉

日本占领军从未动过故宫及故宫文物

出生于一九二二年的耿宝昌,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古代陶瓷及工艺品鉴定专家、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在北京故宫召开的一次关于故宫国寳南迁的历史研讨会上,这位学者发表了一段惊人的谈话,谈话内容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很快被删去,各大网站上均显示为“本文已被删除或者不存在”状态。

耿宝昌说:“这次故宫会议上,我搞清楚了一个我过去一直关注,但苦于没有材料而一直没搞清的一件事——日本人占领北京八年,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建筑没有被烧,但是是否发生了抢劫?实际情况是故宫里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且管理得井井有条。故宫国寳南迁是选择了精品迁走,并没有全部迁走,因为太多。”

耿宝昌接着说,留下来的也仍然是满地金银。但日本人确实没有抢劫故宫。而且一九四二年还完成了过去一直未完成的故宫文物大清点。更让人惊奇的是,很多故宫文物沦陷在南京(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从北京运到南京的),也都安然无恙。其中最重要的,被故宫人称为“二十五宝”的二十五枚皇帝御玺,都完好保存。日本人占领南京期间曾把“二十五宝”拿出来展览,但并未拿走。

耿宝昌知道这样说很容易被人攻击为“汉奸”,他谨慎地表示:“我无意为帝国主义侵略开脱责任,说这些只是想要实事求是地说出真正的历史,不要带着感情去编造历史。不仅日本人占领北京,当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的时候,故宫也没有被抢被烧。”在今天的中国,真话往往由一些百岁老人说出来,比如当过毛泽东秘书的李锐、研究美国问题的学者资中筠。而本该最快接受新知识、拥有新观念的年轻人,多是被洗脑的当代义和团与当代红卫兵。这不知是中国的荣耀,还是中国的悲哀。

最后,耿宝昌心平气和地指出:

博物院院长单霁翔也说了,他去访问英法等国的博物馆的时候自己感到很骄傲,因为故宫没有受过战争损失,里面保存的全是真东西。不像英法等其他博物馆,很多都在战争中损失了,展出的是复制品。他明确说到故宫六百年未受战争抢劫的祸害,而这中间北京三次被外国占领,一次英法联军,一次八国联军,一次日本人,而且日本人占领了八年。

居然故宫文物完好无损,这事我们过去的宣传教育中可从来没有说过!总说欧美日本的博物馆里展出的中国文物都是抢去的。这次在故宫会议上不只是故宫博物院的人,还有国家博物馆、国家档案馆的人都一再说明,过去凡国家保存的文物根本不是社会上流传的那样被抢劫,被拍卖,流失海外,根本没有。抗战时故宫文物南迁运走的只是精选的一小部分,留在故宫里的还有一百多万件。一百多万!这可不是小数字。这是故宫文物保管处梁金生处长亲口说的,他是故宫“大内总管”,亲自主持完成了故宫文物清点工作。今天流失海外的数以万计的中国文物,多数都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盗卖出去的,或者是正常途径买卖的。

我们的宣传教育应该客观,应该实事求是,不要为了仇恨帝国主义就编造一些子虚乌有事来。这些都是将来无法向历史交代的。

可惜,忠言逆耳,耿宝昌的话,“有关部门”不会听得进去,其言论很快被从网上删掉。在今天的中国,耿宝昌老人的这段话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为“万恶的帝国主义”辩护,是一项“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罪。或许,鉴于老人在业界德高望重,且年事已高,中共不会对他有进一步行动——并非如此资深的历史学者如吴思和洪振快,则惹上官司并公开羞辱。

中共官方意识形态,已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置换为百年国耻、报仇雪恨的中华民族主义。美籍华裔学者王飞凌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学校里现在教授的历史,高达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歪曲或欺骗。比如,一个出于政治目的而歪曲历史的重要例子,就是政府一直鼓吹和灌输的‘百年国耻’。”而要支撑起这套“仇恨”话语和思想体系,中共的宣传机构首先就得不顾历史事实和历史真相,大肆将“帝国主义”妖魔化,“帝国主义”成为中国近代以来一切苦难的根源。与此同时,共产党成了将中国人民从“帝国主义”及其代理人(国民党)魔爪中解救出来的救命恩人——对于救命恩人,人民只能感恩戴德、山呼万岁,而不能有所质疑,更不能离心离德。在此背景下,说出类似于“帝国主义没有那么坏”的真话,就是“不与中央保持一致”的危险行径——中共当局理直气壮地宣称“党是衡量评论一切历史事件和人物的唯一标准”。

乔治・欧威尔(George Orwell)在其杰作《动物农庄》中揭示,一个新建的强权社会,必然需要一处“公共污水沟”,即倾泻仇恨与怨毒的对象——在权力斗争中失败、逃之夭夭的前朝统治者正好充当虚拟的靶子。现今的革命领袖将逃之夭夭的前朝统治者作为“革命最危险的敌人”,让所有成员都时刻警惕其复辟。这样,动物们的视线被转移了,革命的质变悄悄完成了。凡是与前朝统治者相关的迹象在某处出现,伟大领袖便抓住借口,从蛛丝马迹中顺藤摸瓜,搞出惊世骇俗的大案要案来。凡是当自己的统治露出破绽时,伟大领袖便把前朝统治者作为替罪羊,将所有过错一古脑地推到其身上,这个假设的敌人永远无法反驳。最后,黑白对照,黑者愈黑、白者愈白,合理永远合理,不合理永远不合理。这不正是中共统治中国七十年的秘诀吗?

“帝国主义”是中共屡试不爽的公共污水沟,“帝国主义”是“亡我之心不死”的敌人,即便是毛泽东一手制造的大饥荒,也被描述成“新帝国主义”——苏联“修正正义”——对中国犯下的滔天暴行。毛泽东伟大、光荣、正确,不会像古代的昏君、暴君因为“人相食”而“上史书”。


《滚出中国》何以在中国被视为像毒品一样的“超级敏感书”?

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滚出中国》自然是一本“超级敏感书”。今日,足以撼动全球经济发展的中国,在国际各处以强权姿态横行,不断上演着古怪、敏感、霸道又爱闹脾气的外交风格。然而,强国的背后,却是两百年来沉重的屈辱,以及未竟的中华伟业。中国人动辄感到“受辱”,“玻璃心”一词被用来形容中国人的敏感状态。

专研中国近代史、中英殖民史的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历史教授毕可思(Robert Bickers)在新书《滚出中国:十九、二十世纪的国耻,如何缔造了民族主义的中国》中试图回答两个问题:集粗暴、愤怒、野心与矛盾于一身的二十一世纪现代中国,从何而来?亟欲摆脱,又同时紧抓不放过去耻辱历史的中国,又将前往何方?

我第一次知道《滚出中国》这个有些粗鲁的书名,是香港文化人梁文道在台湾邮寄书回香港被顺丰快递拒绝的事件。

二O一九年一月,梁文道在网络上发文分享一段在台湾寄书经历:他想透过台湾的旅店,将购买的书籍寄回香港,殊不知,遭到快递公司顺丰的先行审查并拒绝邮寄。梁文道回香港后收到台湾旅店的信“因为中国最近对文章及书册内容有管制,有三本书快递无法替您寄送”,只能代存饭店柜台下次自取。这三本书是“滚出中国”、“大辩论”和“思想史”。后两本在中国早已出版简体字版本,只有《滚出中国》是名副其实的“敏感书”。

中国通过顺丰快递干涉香港和台湾之间的书籍邮寄,让梁文道感叹说:“连我都怀疑,其实‘一国两制’老早就推行到台湾去了。”梁文道下结论称“没办法,这是市场的力量。大陆的市场那么大,企业那么有实力,你能不顺着他们走吗?”梁文道本人是走钢丝的高手,近年来游走于中国、香港、台湾三地,保持相对安全的位置,却没有想到,香港和台湾之间,经过寄书事件的考验,早已存在一个深深的鸿沟。

尽管拒绝运送书籍的顺丰快递对外声明说,台湾顺丰是香港公司投资,却尚未阐明港资与中国顺丰究竟是什么关系。此外,《苹果日报》报导说,台湾顺丰原本确实被港资控制,但顺丰集团二○一七年报表示,港资已于二○一六年将“台湾顺丰”转让予独立第三方。台湾顺丰未说明此“第三方”投资者的身分。台湾顺丰公关部回应中央社询问时表示,关于审查订单部分,公司指依各国海关管制规定处理,“不证实是否处理梁文道个案”,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

近年来,无论是从海外运东西到中国、或是中国运东西到国外,中国的审查越来越严格。审查专门针对印刷品,中国故意放行输往美国的新式鸦片芬太尼,却对输入国内的印刷品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审查。只要是中国认定具有敏感字眼的印刷品都无法寄送,包含中文版《圣经》、农民历,网友甚至提到“以前寄文件从来不检查的,现在快递员拆开来检查一次,办公室主管再拆开来检查一次。”

香港铜锣湾书店前店长林荣基给出补充例证:几年前,有香港有快递公司送“禁书”到中国被罚款,从此决定不接受书本从香港寄书到中国。在中国,按照中国邮政相关规定,“禁书”跟毒品、枪枝一样,都是禁止寄送的物品。林荣基感慨说,“你去中国看一看,他的邮政局视窗附近有个条例就是,所有的毒品、违禁品跟书本要检查,看看是不是能寄。你看他邮政条例居然把毒品跟书放在一起,你见过吗?”早在“文革”时期,大多外国书刊和影视就被中共毫不掩饰地称为“资本主义毒草”。跟苏联闹翻之后,苏联的书籍是“修正主义毒草”。而中国古代的典籍则是“封建主义毒草”。封、资、修三者都是不能接触的。唯有毛泽东可以在书房的床上堆满线装书。如今,中共强烈警惕和抵制“西方文化”和“西方思想”,认为这些“舶来品”会动摇“社会主义根基”。对于中共而言,禁书比毒品危害大多了。

那么,《滚出中国》一书中,究竟蕴藏了哪些可能颠覆中共政权的爆炸性内容呢?

责任编辑:罗元祺
核稿编辑:翁世航

来源:关键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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