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9

很小的时候,大约6、7岁左右吧, 1968-69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腥风血雨笼罩的年代,那时我在东突厥斯坦(中国称:新疆)伊宁县曲鲁海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尽管那时的农村生活贫穷,但无忧无虑,享受着小山村郁郁葱葱的山水景色,沐浴着爷爷奶奶和村里维吾尔人淳朴无限的爱,正慢慢步入懂事年龄。

一个晚上,沉睡中的我突然被低沉的说话声所惊醒,睁开睡眼惺松的眼,在灰暗的煤油灯光中,发现爷爷奶奶正围坐桌边在吃什么。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爷爷身边坐下,刚准备说什么,爷爷很快用手势示意我小声。

我小声问爷爷他们在干什么?爷爷悄悄告诉我说:“孩子,今天是斋月第一天,斋月穆斯林必须要封斋,我和你奶奶在吃斋饭,你想加入吗?但必须记住,孩子,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封斋,不然,爷爷就会被他们抓走!”我似懂非懂,看看桌子上的食物,再再看门窗,发现窗户被用被子捂的严严实实,门也被用几个破麻袋捂的严严实实。

那个晚上,我加入了爷爷奶奶,和他们一起吃斋饭,封了我人生第一次的斋。当然,当时因为年龄小,我并没有能够整月封斋。偶尔,白天也有因太饿而破了斋的时候。但那一个晚上爷爷、奶奶小心翼翼,几乎是在沉默中,在自己的家像个小偷一样的紧张神色,及门窗上的被子、破麻袋,我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伴随年龄的长大,我以为那个岁月过去了,爷爷奶奶小心翼翼的时代,伴随门窗上的被子和破麻袋一去不复返了。然而,不幸,在维吾尔人享受了几年可以公开封斋,庆祝开斋节的日子之后,又慢慢的被拽进了更为黑暗的时代。

这令人恐惧的黑暗又开始笼罩维吾尔人社会,渗透维吾尔人的家庭卧室,最后发展到今天,开始湮灭爷爷奶奶在那晚,在被子和破麻袋捂得严严实实家庭中,用煤油灯点亮的那一点灰暗的光亮,那一点信仰之光,那一点维吾尔人拥有的私人领域!

长大成人后的我,也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扎了半生,最后,当爷爷奶奶在那斋月之夜点亮的信仰之光,在日益变窄的家园无法继续闪烁时,爷爷奶奶在那一夜点燃的对光明未来的希望之光,也被殖民者的黑暗吞噬之后,我不得不抛家离子,告别爷爷奶奶那还留有煤油灯余味的家,告别爷爷奶奶曲鲁海山腰上的坟头,告别父母亲人,带着苦涩的回忆,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那块儿土地。

但我无论走到哪里,在履行作为穆斯林之封斋义务的同时,继续寻找那和家人一起吃斋饭,和家人、亲朋好友一起开斋的团聚温馨。

当然,在指点江山的青春岁月之狂妄中,我也曾中断了封斋一段时间。大约在1980年代末,当殖民者的黑暗又开始从四面八方笼罩维吾尔人社会时,我又开始继续爷爷爷奶奶在那一晚点亮的信仰之光,继续每年的斋月封斋。

但每年的斋月,一年又一年,对维吾尔人变成了继续其信仰和文化身份的残酷考验,变成了血与火的洗礼,有时甚至成了自由与生命的生死考验。人们不再能够公开封斋,逐渐的连在家里,门窗捂着也不能封斋了;更甚,今天的维吾尔人,斋月,连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权利也几乎被剥夺殆尽。

现在,家乡的维吾尔人,几百万人在集中营,近百万人在监狱,还有近百万人在中国各省血汗工厂做奴工。他们没有任何人身自由,完全处在中国殖民政权的全面监控中,不要说封斋,连自己的吃住都做不了主。

新闻里传来的斋月伊始,中国殖民者以各种名义邀请维吾尔人吃饭、喝酒,或以亲人名义带着伊斯兰严禁的猪肉、烟酒进入维吾尔人家庭,强行一块儿吃饭、喝酒等花样百出、名堂繁多的迫害、亵渎信仰政策,目的只有一个,监控维吾尔人,掐灭那持续不灭的信仰之光,最终实现文化和种族灭绝维吾尔人。

时光如梭,一年又过去了,我和大多数的维吾尔人一样,在焦虑与愤怒,无奈与无助,绝望与期盼中;在思念、寻找四年不知所踪高龄母亲、体弱多病三个妹妹及其家人的精神折磨中,和世界各地的维吾尔人一起,迎来了今年的斋月。

4月23的深夜,在世界各国陷入瘟疫蔓延之慌乱,人们开始恐惧的看着以级数增长每天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的恐慌时刻,在长期处于焦虑与精神折磨海外维吾尔人而言是雪上加霜之时,神圣的斋月拉开了对每一个穆斯林,特别是对维吾尔穆斯林来说,精神和体力考验的一个月。

《古兰经》降世始于斋月,因而,斋月也被穆斯林大众视为是伊斯兰教历12个月中,最珍贵、最神圣的一个月。

斋月,在某种意义上,是穆斯林社区、家庭聚集在一起的一个月;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斋饭封斋,孝敬父母、示爱兄弟姐妹的、充满亲情温馨的一个月;是社区聚集在一起吃开斋饭,诵读《古兰经》,感恩造物主的一个月;是促进社区团结祥和,强化社区凝聚力的一个月;也是每一个穆斯林开门迎客,分享开斋饭,助困帮穷的一个月。

维吾尔人作为穆斯林大家庭的一员也不例外,将斋月视为是社区聚集,家庭团聚,分享食物、享受博爱的一个月。然而,维吾尔人自处于中共占领,就没有享受过自由的斋月,也没有享受过社区聚集的火热,家庭团聚的温馨。

每年,斋月来临之前,架着机关枪的殖民者坦克,就出现在街头广场、清真寺前;飞机、无人机居高临下如恼人的苍蝇嗡嗡叫着,低空监控着每一个维吾尔人的行动;社区居委会的红袖标、派出所警察们,如虎视眈眈的野狗,挨家挨户盯着维吾尔人的一举一动。

今年,更甚,一群不速之客打着亲人的招牌,如野蛮强盗,拎着猪肉、烟酒,进入到每一个维吾尔人家庭,强行分享着维吾尔人的饭桌和卧室。

当然,那些在监狱,在集中营里的维吾尔人;在酷刑折磨、身心摧残中,在无尽的黑暗中熬度时光,默默祈祷真主创造奇迹,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

这个斋月,因中国病毒肆虐世界,使我们这些海外的维吾尔人也困于家中,不得不取消社区团聚;取消分享食物,共同诵读《古兰经》,祈求真主拯救维吾尔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互相诉说对亲人思念,回忆美好时光,抚慰受伤心灵的机会。

每当黄昏降临,我们只能一家三口聚集在桌边,在对父母亲人的思念中,在对朋友邻里团聚的向往中,在对过去甜酸苦辣时刻的回忆中;绝大多数时候,在默默的恍惚对视中,身心疲惫的开斋、祈祷。

对维吾尔人,本来就没有太多欢愉,只是身心考验的封斋、开斋,如今更失去了其最后残存的那一点家庭团聚、社区聚集的温馨。在黄昏的灰暗中,只剩下对造物主的感恩,对造物主创造奇迹的期盼。

RFA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