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叫玛雅的女人有着悠久缠绵的联系,记得第一次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便莫明奇妙地信赖于她。

在我记忆的边缘它象一把利剑,刺激着我所有的灵感。

我们的交谈极有限,我的语言不足以表达那种微妙而具有内含的感觉,我们只限于神交。它深入我们身体内部的细微末节,它的空间之辽阔,之丰富是语言为之望尘莫及。它超越了语言的边界,只剩下彼此想象的翅膀任意飞翔,抵达与现实对抗的领域。

无论我与玛雅有着多么深厚的交流,在这里,我仍必须说明∶我不知道这是虚构的情节,还是真实的故事,它缠绵绯恻搅扰我的日常生活。我终日神情恍惚,语无伦次,甚至异常亢奋,夜晚我辗转反侧,无能为力把握我的反常现象。但玛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还是无法控制,我只是意识到有这么一个人左右我的生活,她既是一个实体又是一场虚无。我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我和玛雅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介乎于模棱两可,既真又假,它就具有无限的神秘力量。我和玛雅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空洞得就象一只胆怯的老鼠,畏畏懦懦,躲躲闪闪,惧怕阳光。这就激发了更大的探索性。

我们的口腔只是一只发声器。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们彼此用默契呼唤对方,我们的交流不需要语言。可是,我在现实的生活里又把语言看得如此重要,这就构成了自相矛盾的困境。

现实就是一种谎言,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傍晚,玛雅匆匆朝我走来,她安祥地望着我,她的眼睛象水波触动我身体里某一个器官,我隐隐有所动,这是我很少有的感觉,我下意识地盯着她,她的瞳仁里泛着荧荧的蓝光,火舌般地跳跃着。具有致命的诱惑。我情不自禁地跃入那片翡翠似的湖泊,我挣扎在玛雅蓝色的深谷里,我的呼救苍白无力。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玛雅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

我映照在这面镜子里,我看见自己是一块石头,我把我的脸隐蔽在镜子后面,镜子缩短了我与自己的距离,我,从未这么清晰地看见我自己的真实面孔,脸后面畏缩着另一张脸,它既胆怯又顽强,在阴影里窥恻这世界。那目光具有叵恻之心,是怀疑一切的目光。

玛雅也那样专一地望着我,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它就有了自己的内容。它,删去了我曾经活过的日子,未来布满玄机,时间的背后有着一场蓄谋以久的情节。

为此,我将浪费终生的精力。

生活就是一口陷井。我受制与此,无处可逃,我看见许多蟑螂追赶我,它们品尝我如一道美味佳肴,每天的日子蚕食我,瘦骨嶙峋的残骸愤怒得象一只猴子。在我和蟑螂较量的过程中,我知道我永远是输家。这是无可置疑的真理。此刻,我的灵魂没有居所。玛雅的出现,给予我宁静。

我想,我有必要描写一下玛雅这个人∶她高大,我瘦小。她的五官给人一种镇静剂的作用,玛雅的举止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一抬手,一投足,优雅得象天堂的使者,使人不得不联想起十八世纪的皇宫贵族或修女,玛雅的美不在于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美,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和高贵。我从一本人文学的书里读到,如果你有足够的经历,可以从日常生活里发现有些人仍保持着世袭家族的骨骼,那是长期霸占良家美女的结果。君主掠夺天下美女为妻妾,实行人种改良,对后代有一定的好处。玛雅的气质使人联想到她必有辉煌的背景,考古学家对此类骨骼具有浓厚的兴趣,以便挖掘出更多的历史故事。

关于她的家族,我始终一无所知,她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曾对我讲。她从来就是那般的从容,使人会不知不觉地服从与她。

我并不为此伤脑筋。

写到此处,我必须强调一点,玛雅使我感动的并不是她非凡的美丽,而是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无与伦比!

当然,它的脖子只能对某一种人发生效应,不是偏激狂就是对于生活处于绝望的人,我既不是第一种人也不是第二种人,但我的眼睛却有一种怪诞的敏感,我的美学标准经常遭到众人的抨击。那是不是专门为欣赏“邪恶之美”而诞生?但是玛雅的脖子就象雅典娜神庙那么神秘,充满了恬静诱惑之美,这是一个相反的结构,却完美的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仿佛具有神的启示。它修长而柔美,光洁如大理石,近乎一种苍白病态的美。脖子和下巴的角度搭配得极其和谐,就象一个最精美的艺术品;它的旋转宛如琴声,是那种叫人灵魂出窍的灿烂,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上去都是完美无缺的,美得无懈可击。我敢说,它是上帝在人和大自然之间创造的唯一一件尤物,我为之而震憾!我把这个局部想象成一件珍奇的雕塑品,如果有可能,我愿永远珍藏于它!

玛雅,玛雅,你的的脖子使我邪念丛生!

它诱发我----必须认识玛雅。

既然写到玛雅的脖子,那么我必须交代我和玛雅认识的过程。

哪年哪月,何时何地,我都不曾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一个迷雾的清晨,我因为失眠,不得不过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我恍恍惚惚走出了房间,步履蹒跚下了楼,糊里糊涂打开了大门,朝某一个方向走去,我潜意识地感到河边就在前方,我不知走了多远,果然我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河水疯狂地向前奔流,我有点晕眩,似乎我的脚下也在移动,天崩地裂的移动。此刻,世界却显得异常的宁静。我本能地抓住身旁的一件物体,这时我才发现我站在一座古老的桥头上,我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雕塑的权杖,那是桥头四角的雕塑之一。桥头桥尾雕塑着精美的”菊花蛇“,蛇的全身攀缠在权杖上,权力加美女,象征着征服全世界?

我在梦里见过这条蛇,这是毫无置疑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是我用利剑在它的头顶上刺过一剑,一枝菊花顿时盛开在它的头顶。

这只青眼蛇仰起头对我说∶谢谢你恩赐与我的美丽,它将永远归属与你,菊花与蛇。

说毕,它便一阵旋风似的消逝在我的梦里。

这大约是十年前的一个梦,但我记忆犹新,它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使用武力对待一个生物,我将刻骨铭心记住我的残忍!

十年后的今天,在一个不可知的地点,在一座拱形大桥上,我不期而然地与我为之伤害的“蛇”邂逅相遇,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这使我回想起一件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图书馆的最高一层书架上找到一本巨著,书名为《菊花与蛇》,通篇都在讲人类的神秘现象,讲到蛇与人之间的密切联系,诸多情节读得我毛骨耸然,似乎都是我梦里的场景,是我梦的翻版,我开始对我活着的真实产生怀疑。

一阵凉风袭击我,我深深呼吸着晨曦的清爽。我凝视着河面,雾气缓缓上升,河面上奔跑着一双脚,脚的造型完美,脚趾细腻而多情,象米凯朗基罗手下的作品,热情的极其有分寸,无论男女看见都会倾心。它急匆匆掠过河面,留下了一道不解的寒光。

紧接着我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姗姗而来,当影子走近时,我才看清是一位女子,她清瘦得就象空气。她走过我时,回首向我斜视,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一支天鹅绒般的脖子,下巴和脖子的曲线犹如一首小夜曲,优美而凄凉,就象一道电击,刻在我的记忆里,使我无法忘怀。我的目光尾随而去,到了桥的尽头,大雾吞噬了我的视线,我在雾霭里继续寻找,那只梦幻般的脖子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我伸手去抓,抓到的总是空气,空气和空气相撞,发出了磨人的嘶叫。脖子继续在我前方奔跑,我心里呐喊着∶我必须得到这一部分!它只属于我!

我从未有过的这般如此强烈的欲望,在我体内奔腾不止,我如野马似的在桥上奔跑,桥上的风,尾随我而来。

前方的女人发出了“嘿嘿”的笑声。但是,我又在我身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均匀而微弱,紧跟不舍,我回头望去,空荡荡无一人,我继续往前走,那脚步声顽强地跟随着,如气流般飘忽不定,但具有强大的威摄力,是那种以柔克钢的角色。

一阵无名的恐惧击穿我,我感到我的脊梁骨一阵发凉,我嘎然止步。

桥上只孤伶伶地站着我一人。彷佛我在那儿伫立了上千年。

当我回到那间简陋的屋子时,我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只脖子。我在吃早点时,我手中的面包上刻有那只脖子,杯中的劣质咖啡里显现出那只迷人的脖子。整天我脑子里盘旋着那只诱人的脖子,我走在马路上,我看见所有行人脸上都刻着那个令我神魂颠倒的脖子。

当夜晚降临时,我躺在床上,我看见天花板上墙壁上刻满了那只脖子。

那只无所不在的脖子!

整夜我都无法入睡,我焦急地盼望着清晨快点到来,我唯一的希望是去桥头等待!

第二天,我比任何一天都起得早,我鬼使神差地朝昨天的方向走去,我站在桥头上焦急地等待。虽然是盛夏,清晨的微风仍有几丝凉意。街道空旷无一人,我孤零零地守候在桥头上,时间缓慢得就象不走的挂钟,我不知道我等待了有多久,马路上开始熙熙嚷嚷的车水马龙声,我知道她不会来了,我带着近乎于绝望的心情往回走。

那只脖子!使我万念俱灰。

可是,我仍在冥冥之中感到有一线希望。

第三天,我又固执地朝桥头走去。我仍是空首翘望。

在后来的十多天里,我亦是如此,

也许我一生都在等待一件莫须有的东西,那个时刻,我已经没有能力判断真假伪善,我被我的臆想天开,毁之一旦。

在最后的一天里,我又依依不舍地走上了桥头,我茫然地望着前方,不知所措地眺望着四周,我无意识地回头向岸边看去,突然,我发现,桥头雕塑上的“菊花蛇”不见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权杖,耸立在哪儿。这真是一个令人发怵的变迁。

那双无声无息的脚步继续追随我,我,失魂落魄。

我被接二连三的奇妙现象惊得目瞪口呆,我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我感到恐怖极了。我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了那个我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城市,整个夏天我都陷在这种绝望的境地中。我完全不懂我在期待着什么?我带着既沮丧又颓废的心情回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我感到压抑极了。我的心情就象我所居住的城市的天空,整日铅灰色一般,令人无处可逃。

这种情绪不知延续了有多久,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处于无聊,拐进了一个街角的酒巴,这座酒巴就在我住的那条街的尽头,我路过它千百次,我从来没有闪过一丝念头要光顾它。那一天,在接近黄昏的时刻,不知怎么,我下意识地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酒馆,当我的脚一前一后跨在门坎时,我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只令我神魂颠倒的脖子,她静静地坐在靠窗口的一把椅子上,似乎她已等待我多时。

我已逝去得太久,当它来临时,我不再需要。我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冷酷,它一点也让我激动不起来,我平静地坐在离她较远的一张桌旁,那个斜对面的角度使我有机会好好观察她,可是,我发现我对她完全丧失了兴趣,我并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我淡淡地坐在原地,慢慢地喝着一杯我刚从侍者手中接过来的“沙多耐”红葡萄酒,它散发着法国南方阳光的幽香。真的,在此刻,我一点都没心思欣赏曾使我如醉如痴的脖子,我冷冷地盯着墙犄角,没有一点要多看她的意思。

其实,我本来有兴趣的只是她的脖子,而不是她!

当我喝完了那杯酒时,我正打算起身离去,她朝我走来,她径直地走到我面前,她说∶“我们在哪儿见过。”

我默默地望着她,我想,我没必要对她说什么。

她仍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脖子贴得我那么近,溢出诱人的芳香。我恐惧地往后倒退一步,她急忙伸过手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她的手象地狱一样寒冷。我躲闪着她的触摸。

‘你知道我曾等待你有多久?现在应该由你来等待我。’我在心里这样恶狠狠地对她说。 我依然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此刻,我的心里是一片复仇的火海。

“ 我们一定在哪儿见过!”她语气肯定地说。

她的目光幽幽闪动∶“我叫玛雅。”

她象男人一样把手伸给了我。我下意识地也把手递给了她,我们就这样接触了。

在我跟她接触的过程中总是有一股神秘的香气缭绕我,使我丧失理智。

她丝绸一般的金发散发着野菊花的香气,她的嘴唇是那种天然的粉红色,不加半点的修饰,发射着性感的光。她的声音具有一种催眠作用,当她说话时我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一种睡眠状态,诱导我进入一个我从未感知的世界。

那是具有绝对欺骗性的嘴唇。

生活早就预示了这一点。

我们面对面地静坐着,我们彼此放射出信赖的目光,好象我们相识已很久。

玛雅近乎耳语地对我说∶“我们来喝点什么吧?”

她站起身,走向柜台。我禁不住地偷偷欣赏起她的优雅,她的从容。

玛雅端着两杯酒朝我走来,玫瑰色的酒在酒杯中舞蹈,我感到心慌意乱的烦燥。这时,我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它,在我的生活里是一个启示。一场惊心动魄的启示!

光,越来越暗淡。玛雅的出现,使我日渐晦涩。我开始躲避人群,喜欢与她独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一反常态,越来越多地把自己交出去,以至于我不知道我是谁?一天夜晚,我醒来时,面对笔和纸,给一个叫“遥”的写了长达九篇的悼词,诉说她一生的不幸。第二天,我把这些灵感拿给了玛雅看,她说文字里的那个“遥”是一个完美的宿命论者,她将引导她回归。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我不能控制地听从着她的摆布,她的声音就是一种暗示,我朝着它的诱导走去,她温和地对我说∶“跟我来。”

我便下意识地与她走向远方。

她,带我走向一条河边。

河滩上有两把椅子,惨白地耸立在阳光下,十分醒目耀眼,它的质地既不象木头又不象塑料,象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材料,就象我目前处境的真实写照。这两把椅子从天而降,天衣无缝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湍流不急的河水衬托着它们彼此孤独的影子。

椅子,神秘地等待多时。

仿佛是某种契机。

我这样不厌其烦地描写这两把椅子,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我并不回避这一点。

玛雅说∶“来,让我们坐下。”

我一言不发地听从了她既果断而又温柔的命令。我坐在了靠她左边的那把椅子上,那是贴近河床的位置,我看见水中的倒影,玛雅的身影如响尾蛇般在水中舞动,阴冷而透明,随着水纹,她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妖艳而形状怪异,与岸边的玛雅判若两人。我侧头审视现实的玛雅,她冰冷如霜,镇静地坐在那把苍白的安乐椅上,目视前方,宁静地就象一尊大理石雕像。

此刻,我在玛雅的眼睛里看见水中的我,是一本被遗弃的旧书,破烂不堪,晦涩难懂。没有人关注我。我的四肢在水中变形、扭曲,干枯地挣扎着。玛雅就是一面镜子,这是一面具有欺骗性的镜子。它光洁、明亮,照耀我,我自卑而没有信心,我狠狠地往里一缩,我要倦缩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我萎缩在我自己里面,自残自化。玛雅的目光肢解我,我四分五裂的破碎。我看见我的一条腿顺水而下,剩下的是鲜嫩的水草和芦苇,河面依然是那么安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时,玛雅蠕动着她那丰厚性感的嘴唇对我说∶“遥,你知道你有多么好吗?”她一往情深地望着我。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不明白她在对谁讲话,我不相信会有人这样赞美我。

我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脖颈,我屏住呼吸,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玛雅感觉到我身体的疆直,她并没有退缩,她进一步地把手试探过来,她修长的手指在我的两腿之间滑动着,一阵电流穿越我,我的灵魂逾跃到另一个高度,上升到一个未知的领域。这时,我的身体在空中骤然地抖动了一下,玛雅,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试探,她的手停止在空气里,象云一样飘走了。

我感到莫大的遗憾!

黄昏的光把一切都照得如此爱莫能助 ,玛雅静静地眺望着日落的方向,她的宁静使我的想象达到了极限,我在意念中杀死了我的尤物,我把它供在我的祭坛上,祭司人的邪恶。我被我的意念所震惊,我必须逃跑!我在关键时刻总是信奉“逃跑主义”。在我生活的经验里,我曾几次信奉了这个“主义”而躲过大难。

我突然的离去,让玛雅十分的失望,她的目光穿越我,我便化解在她的身体里。

这是一个杀机四伏的岁月。

玛雅与我的接触日见频繁,我们象两头麋鹿一般迷失了方向。玛雅的秀指频频在我的头顶移动,玛雅说∶“你笔直的黑发,调动了我一生的激情。”

“我们的缘份不止就这些。”她旋转着她的脖子说。

生命之钟激荡着我们非如此不可。

那张黑床单上起伏着海浪,温柔而野性,我们撕杀到我们生命的终极。无论我们怎样碰撞,我仍没有勇气触摸她的脖颈,它是我的禁地,一枚炸弹,一触即发。我害怕极了。每当我的手走到那个边缘,我的身体里就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哀鸣,我欲言又止,我很清楚,这是一次平等的相互伤害,与往日的不同。这是一次真正灵魂的较量,谁要把它一厢情愿地归纳于痛苦的范畴是不公平的。事发之后,我是这样解释的。

与玛雅一起的日子里,激情、安宁、恐怖、平静、流畅都不足以表达一种复杂的心绪,我象飘在云里,身体既舒展又紧张,患得患失,神情恍惚,似有似无,我完全不能捕捉自己,我寄生于某种间离的空间之中,若影若现,无法表达自己。

月光就这样不留情面地照耀着我们。

在一个阴冷的夜晚,最后一线月色就要滑走,我借着寒光问玛雅∶“如果我杀死你,你介意不介意?”

她含情脉脉地对我说∶“这正是我的宿愿。”

诗歌般的玛雅,就这样满足了我的要求。

她说∶“走近一点。”

我说∶“我怕。”

她说∶“别怕。”

“来吧,我已准备好。”玛雅的语气沉稳而安祥,似乎她一直在盼望着这个时刻。

她笔直地躺在天台上,高高悬空,一丝不挂,汉白玉似的肌肤在月光下放射着神秘的光。满月挂在清冷的夜空里,我趁着月色,缓缓靠近她,当我的手指抵达我为之饥渴以久的脖颈时,我全身都在颤栗,我好象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我饥渴地在玛雅的脖子上抚摸着,亲吻着,她纹丝不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玛雅如此残忍?这美丽使我痛不欲生,我必须毁掉它,否则,我将无法完成我自己。

命运就这样决定了我的存在,我义无反顾。

我的手指象一把精美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塑造着我所梦寐以求的局部,那只忧郁的脖子在我指间流淌着,手感细腻,动作娴熟,我把玩着最纯熟的技艺,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缺,我突然发现,我竟是一个技艺高超,十分敏感的雕塑家,我重新塑造了玛雅,让它成为永恒的艺术品。

玛雅行云流水的躯体迭荡起浮,如海涛拍打着岩石,发出鸟儿般的歌唱,激发着我的灵感。我的手指沿着精美准确的骨骼进入深谷,芬芳四溢弥漫四周,我发现了山谷里最后一块鱼化石,它显现出与玛雅同样的完美,我肢解着玛雅,玛雅在我的手指下安静得象一座山,她一动不动享受其中。我们彼此尊循了彼此的愿望,这是一次很好的回归。

孤悬的风,吹走了我和玛雅的岁月,我们彼此不再象影子一般地呼唤,她象日落消解在远山之后,我的身体里只有一个旋律——遗忘。遗忘。

岁月在我的生活里已消失了所有的精美,只有那块永不衰老的鱼化石安祥地躺在我的书桌上。这是玛雅留给我仅存的记念品。准确地说,它是被我掠夺的记忆。

1996年7月30日于意大利 Civitella Ranieri Center

来源:作者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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