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前总书记的国葬

深冬北京上空的太阳只是一团光晕。位于京西的“中华世纪坛”,从一个十九度的斜面伸出三十米的“时空探针”,就好像是伸向北京的一根中指。斜面的东侧,铺着二十米长的中共党旗,西侧铺着同样大的中国国旗,如同血的瀑布,沿着斜坡向下倾泻。下方的平台上,正在为刚去世的中国共产党前前总书记举行国葬。

读者没看错,不是多写了一个“前”,的确是“前前”总书记,就是死者与现任的中共总书记之间还隔着一任。隔着的那一任在位时把总书记改称“主席”,因为他喜欢人们像称毛泽东那样称呼自己。主席比前前总书记早死了半年,死在任上,却未得到这种规格的葬礼。对外公布的主席死因是突发心脏病,接近核心的圈子却传言不那么简单[1]。主席以反腐整肃异己下手太狠,得罪了整个官僚集团,又将他之前政治局的常委集体领导变成了他的个人独裁,废掉了党内默认的换届规则,让其他人断了等他下台的指望。主席的猝死让官场普遍松了一口气,甚至可以说是集体庆幸。所以尽管死因不简单,却没人认真地追究。前前总书记却不一样,他在任时满足于充当大管家,对外实行“韬光养晦”,对内实行“闷声发大财”,无论在国外还是党内都是受欢迎的路线。

他任上的中国政府虽有诸多口实不一,表面上还是追随欧美潮流,逢迎国际准则。更为人称道的是他能按时交班,实现权力和平过渡,所以前前总书记被西方视为中国融入国际社会的开放面。接他班的主席上任后,对内重拾毛泽东意识形态,对外煽动民族主义,争当世界领袖,与西方日益对立。这几年的美中贸易战和民主国家联合遏制中国,让中国的经济和国际地位双双进入困境,便是这种路线导致的结果。现任的中共高层急于扭转这种被动,主席一死便重新回到前前总书记的路线,领袖职称也从“主席”改回“总书记”。为前前总书记举行这个高规格的国葬,对比半年前为主席举行的低调葬礼,是向国际国内又一次传达拨乱反正的信号。

二百七十米长的世纪坛甬道两侧,密集悬挂着竖条状的党旗和国旗。旗的上端挂在临时架起的高杆上,下端几乎垂地,似是表达对死者致哀,又能遮挡民众的视线,让出席葬礼的高官更自在,负责保卫的军警也更放心。虽在露天,电视直播,这种场合却和普通的中国人没有关系。

正在致悼词的现任总书记秦邦面相忠厚,鼻子肥大,给人亲和感。他的人缘比主席好很多,一接任便给反腐运动刹车,重提“和谐”,强调“不折腾”,回到前前总书记时政治局常委各管一摊的集体领导,表示不再搞总书记专制,也不再搞党内斗争和清洗,不管是以路线的名义,还是以反腐的名义。秦邦清楚主席的强势只是独裁政治的回光返照,再无可能重现。能当上总书记已远超他自己的预期,不是因为他有能力,只是因为他从不显示有野心和雄心,才会被推上这个位置。重新翻身的官僚集团不会允许再出现主席那样的人物,在指定秦邦担任总书记的党代会上,同时给党章增加了新条款——总书记只任一届,不得连任,便是从根本上去除今后再发生领袖凌驾于党的威胁。

主持葬礼的陆浩然在中共政治局常委中位列第二,主席死时本该由他顺位上任,但是各方势力为了防止再出现强人,宁愿选个根底浅的人更放心,交易的结果是让陆浩然继续留任总理。六十七岁的陆浩然瘦削精干,本已灰白的稀疏头发按中共官场的流行方式染黑,用发胶蓬起,做出后背的造型,每根头发都服服贴贴,与金属眼镜框一样反光。他一身黑色中山服衬得胸前的吊唁白花有些刺眼,眼盯着天空,没有听秦邦念悼词。雾霾中一群老鸦现身,发出有些凄凉的“呀—呀—”叫声。秦邦念完悼词后,陆浩然宣布全体默哀,自己在低头肃立时想到了“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的鲁迅打油诗。处理全国社保基金濒临破产的会昨天开到深夜,让他十分困倦。他没去争总书记位置是因为知道盛宴已近散席,就算有可能,他也不见得真想去坐那个位。与其说是宝座,不如说是个火山口。主管具体事务的他太清楚这个国家的危机已无可救药,麻烦一个比一个大。主席时期听喜不听忧,没人敢上报,现在一股脑全都交上来,让他这半年几乎睡不成囫囵觉。政府债务堆积如山;大型央企亏损严重;香港被主席的强硬镇压搞成了臭港,上百万年轻人成为港独派;投了上万亿的“一带一路计划”连锁崩坏;淤死的三峡大坝面临报废,南水北调工程却无水可调……,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陆浩然看着刻有前前总书记题写的“中华世纪坛”石碑,各种正式报导都说那是世界最大的整块汉白玉,其实只是民间所称的“白渣料”,手搓都会掉渣。现在的中国在表面上靠着亏空国库的外交大撒币维持着崛起强国的光环,实质上何尝不是一块白渣料呢?

出席葬礼的政要没人真把葬礼当回事,或是在想自己的拳经,或是觉得百无聊赖。与众不同的是军委联合参谋部副参谋长王锋,看似专心致志,其实是在看他的眼镜显示屏。不是挂在镜框上的那种显示屏,而是直接在镜片里面显示,旁人无法发现。六十二岁的王锋身高一米九,军服熨烫笔挺,从十五岁当兵就未变过的寸头已经斑白,头发仍然茂密。轮廓刚硬的面相和身材让他看上去只像五十出头。他父亲是中共开国上将,因此他被视为太子党。王锋却不认为自己沾过父亲的光。父亲文革时死于隔离审查。父亲一些老部下后来帮过王锋,但那只被他当成是让他靠才干而无需靠奉迎得到应有的提升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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