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党联合到一党专政(六)

接着闻一的书中内容继续叙述:

在讲述到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和布尔什维克谈判组建政府的过程时,列宁用了“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拒绝参加我们政府的时候,他们不是同我们站在一起,而是反对我们的”这些字眼时,席位上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代表大声发出了嘘声,因为在他们看来,列宁歪曲了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与布尔什维克合作的事实真相,将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和右派社会革命党人混为一谈了。列宁对于会场里发出的嘘声大为光火:“当前面一位发言人发言的时候,代表大会的绝大多数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这样做是对的。假如有人愿意退出苏维埃代表大会的话,那就请便吧!”

列宁在讲话中终于点了斯皮里多诺娃的名。他说:“抓住个别人的叫喊,向人民群众发出等于是终止和平、把我们拖入战争的号召——这就是那些完全不知所措、丧失理智的人的政策。为了证明他们不知所措,我给大家举一个人的话作为例子,对这个人的诚实,无论是我,无论是任何别的人都不会怀疑。我指的是斯皮里多诺娃同志的话,是登在《劳动农民呼声报》上的那篇讲话,对这篇讲话还没有人提出反驳。”列宁对6月28日以来斯皮里多诺娃对布列斯特和约“隐私”问题的质询,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但是,列宁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斯皮里多诺娃的质询,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无比愤怒:“如果一个党竟使自己最诚实的代表陷入如此骇人听闻的欺骗和撒谎的泥潭,那么这样的党也就彻底完了。工人和农民不会不知道,我们为了签订布列斯特和约已经做了多么大的努力,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难道还需要这个党的最诚实的人用童话和谎言来渲染和约带来的苦难吗?但是我们知道人民真正的利益所在,我们以它作为指导,而他们却歇斯底里地乱喊乱叫。”

列宁在这次讲话中,重申了对粮食垄断政策、解决粮食危机和富农作斗争的政策、恢复死刑、继续执行布列斯特和约等问题的全力支持,提出了“对俄国来说,根据书本争论社会主义纲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深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今天只能根据经验来谈论社会主义”。对于列宁来说,粮食垄断、武装征粮、贫农委员会、向富农宣战、死刑、布列斯特和约等等就是经验,就是现实的社会主义。列宁呼吁“不是为了教条,不是为了纲领,不是为了一党一派,而是为了活生生的社会主义”而斗争。

原来在列宁同志心中,社会主义不是马克思在书本中所说的教条,而是他自己根据现实情况对这些教条的随机应变。列宁认为,只要是有利于布尔什维克统治的措施,那怕它与马克思主义的原则相悖,也要坚决执行。如果有人认为这些举措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人类历史上任何一项恶行都有理由而大行其道了。列宁在这里说得很明白,这些残酷的暴行“是为了活生生的社会主义”——为了让自己“活生生”,对方必须“死翘翘”。其实质就是必须坚持布尔什维克的一党专政。除此之外谈什么社会主义,在列宁看来都是扯淡。
接着看这次争论的结局:

斯皮里多诺娃在列宁眼里变成了比敌人好不了多少的人,列宁对她的定语是: 斯皮里多诺娃,“一个党的甚至最诚实的人在自己的鼓动中竟至于撒谎,这个党就太糟糕了。我再说一遍,一个党的最优秀最诚实的代表竟至于这样造谣诬蔑苏维埃政权,这个党该是多么糟糕啊!”

尽管斯皮里多诺娃把左派社会革命党与布尔什维克的分歧与争论说成是不同党派之间的分歧与争论,并希望通过自己的批评和行动来解决这种分歧和争论、来修正布尔什维克的政策,但是列宁却把这种分歧和争论说成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背弃了社会主义”,是一种“分裂”:“不,同志们,这不是争吵,这是真正的无可挽回的分裂,这是两种人之间的分裂: 一种人忍受着困难的处境,向人民说出真实情况,而不是一味地叫喊;另一种人则是一味地叫喊,不自觉地进行着异己者的活动,挑拨者的活动。”

列宁的这次讲话事实上成了布尔什维克对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最后的宣战书,使全俄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成了对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审判台。因此,在7月6日德国大使米尔巴赫被暗杀的前夕,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覆灭命运和斯皮里多诺娃本人漫长的牢狱流放生涯事实上已经无可挽回地被决定了。

列宁口口声声指责斯皮里多诺娃“撒谎”“造谣”,但他连一个事例都举不出来,只是情绪化地给对方扣了一顶又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大庭广众之下欺侮一个女士,蛮不讲理,充分暴露出典型的布尔什维克独裁者嘴脸。路易斯.费希尔在其《列宁的一生》中用了一个篇章叙述了当年发生在莫斯科的德国大使被刺杀的经过。在这一篇章里,他把斯皮里多诺娃和列宁之间的争论作了比较客观的叙述。现将部分文字传录如下:

1918年7月4日,在莫斯科召开了全俄工农和红军代表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在有表决权的代表中,布尔什维克745人,左派社会革命党352人,最高纲领主义者14人,无政府主义者4人,社会民主党人国际主义者4人,锡安工人党(注: 俄国犹太复国主义政党)1人,左派达什纳克楚纯(注: 亚美尼亚民族主义政党)1人,右派社会革命党1人,无党派人士10人。大会一开始,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就责备布尔什维克以伪造的手段扩大了自己的代表人数。这是一连串事件的序曲。

在按议程进行讨论时,左派社会革命党的首领玛丽亚.斯皮里多诺娃建议要先听完来自各地的关于外省情况的报告再讨论议程上的问题。她说:“我们的党团建议所有被各项法令刺伤了脊背和割伤了脖子的人要投票赞成正确地提供来自各地的情报。”另一个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弗.卡列林建议讨论关于死刑的问题,他认为死刑是“沙皇制度和临时政府遗留下来的可耻现象”。但是这两个提案都被否决。

布尔什维克没有让来自各地的报告人发言是正确的。一些非布尔什维克的报纸登满了对布尔什维克极其不利的报道。叛乱震动着(俄罗斯)大地。在4月份,一支水兵征粮队在博布罗夫县季尚克村中了埋伏。这次埋伏是当地苏维埃的农民代表们设下的。征粮队中有19个骑马的人被打死。还是在4月份,有4个征粮军人在同样的情况下,在彼尔姆省什雷科夫县被打死。在1918年5月18日的《新生活报》(高尔基办的报)上报道了奔萨省农民同一些来自大城市的讨伐性的征粮队队员发生武装冲突的详细情况。6月6日的《新生活报》上描述了这样一个事件: 将近三百个手无寸铁的农民聚集在北方铁路的叶舍姆尔车站,他们阻止住了驶往彼得格勒运送粮食的第119号列车。许多要粮的农民被列车上的警卫队打死和刺死。有几十个类似事件的报道证明都是属实的。当愤怒的居民们要求进行公正的苏维埃选举时,也爆发了冲突。除了CP党人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而外,当局对投票选举其他所有的候选人都进行了阻挠。

布尔什维克自诩为劳动人民的解放者、群众利益的代表者,但是从1918年起的四五年间,布尔什维克与广大农民一直处于激烈的对抗之中。费希尔在书中所举的事例只是冰山一角。在朝野双方为粮食而战的斗争中,俄国农民虽然屡战屡败,却仍屡败屡战,给布尔什维克以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领教了文化低下的俄罗斯农夫历来都有反抗压迫者的勇气。斯杰潘.拉辛和普加乔夫农民(农奴)起义的壮举激励着他们勇敢战斗,让布尔什维克抢夺来的每一粒金黄色的粮食都染上了殷红的鲜血。

作为俄国农民利益真正的代表者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与布尔什维克的决斗在这次大会上呈白热化程度。费希尔对此情景作了比较生动的叙述:

第二天即7月5日,玛丽亚·斯皮里多诺娃发言。在她之后发言的列宁说她的发言“有些地方非常激动”。列宁这么说并不夸大。这位29岁的年轻妇女精神上处于极端紧张的状态。1906年当她还是一位17岁姑娘的时候,她在暖手筒里拿着一只手枪,在站台上等待着坦波夫省农民起义的镇压者卢任斯基将军。当卢任斯基将军从火车上走下来时,她根据党的指示,用枪打死了他。随后,她想向自己开枪,但是有几个哥萨克抓住了她,并强奸了她。她被判处死刑。沙皇在群情激愤的压力下,将对她的死刑判决改为终身监禁。她在西伯利亚度过了11年之后,二月革命解放了她,她成了左派社会革命党的首领。这一天(这是她在自由状态下度过了一年稍多一点时间之后的一天),她登上了用丝绒和黄金装饰起来的莫斯科大剧院富丽堂皇的舞台,在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上对布尔什维克的政策提出了抗议,因为这种政策以其征收农民的粮食而引起了农民的暴动,随后又派讨伐队镇压了农民的暴动。她穿着普通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又平又光地梳向后边。她一会儿戴上夹鼻眼镜,一会儿用眼镜作手势。她好像是一位反对沙皇专制制度的、满腔热情的俄国女反叛者的化身。

那天坐在外交厢座中的一个英国外交官写道:“她显得不冷静。她的发言很单调,但是当她开始急躁起来时,她便具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热情,这种表现不能不给人们留下印象。”

“她集中地攻击了贫农委员会。她骄傲地要大家注意到,她的整个生命都贡献给了农民的事业。她在攻击列宁时表现出一种痛苦的样子,她指责列宁背叛了农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把农民作为一种‘手段’来使用;说列宁忘记了农民的利益。她转向自己的战友们高声地说:‘按照列宁的理论,你们只不过是一种畜粪,只不过是一种肥料。’她说,社会革命党人和布尔什维克之间的其他一些分歧是暂时性的,但是在农民问题上社会革命党人准备发出挑战。当农民——布尔什维克农民、社会革命党人农民和无党派农民遭受屈辱、压迫和镇压的时候,‘我的手就将重新拿起我当年为了被迫捍卫……而拿过的那只手枪、那个炸弹来”。她的讲话的末尾部分淹没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池座中有一个布尔什维克代表给了她一种粗野难听的侮辱,于是会场上出现了一种混乱嘈杂的局面。一些彪形大汉的农夫跳上圈椅,伸出拳头威胁布尔什维克。托洛茨基挤到前面,企图讲话,但是震耳欲聋的吼声使他讲不出一句话来,他的面孔由于无能为力和陷入狂怒而变得苍白。斯维尔德洛夫徒然地摇着铃铛,并以让起哄的人退出大厅相威胁。这时列宁不慌不忙地沿着舞台向前走去,顺路拍了拍斯维尔德洛夫的肩膀,请他收起铃铛。……他温和地笑着,然后举起一只手来,于是混乱状态的最后一点余波便渐渐地停息了。”

列宁很容易地显出了平心静气的神情。大剧院由一些武装的CP组成的可靠部队守卫着。在剧院里面,745个布尔什维克的代表其声音能够压倒人数不到四百个的反对者。如果事情发展到要进行投票表决或者是要打架地步的话,那他们是能够超过对方而占据上风的。而主要的是,列宁相信自己的论据是有力量的。他立即转入正题,说决定苏维埃政策的“主要因素”是布列斯特和约。他的党签订了和约,保证喘息时机,这样做是正确的。列宁说:“无产阶级和不剥削别人、不靠人民的挨饿发财的农民都是无条件地拥护我们的,他们无论如何是反对那些把他们拖入战争并想撕毁布列斯特和约的缺乏理性的人的。”

“喧嚷”——代表大会的官方速记记录中这样写着。

辩证法大师列宁在讲话中大言不惭地宣称工人和农民“都是无条件地拥护我们的”,真是令人拎不清列宁同志根据什么依据得出这个结论的?布尔什维克上台执政后,工人大规模的罢工示威游行发生过多起,农民的暴动、反抗更是风起云涌,而红军官兵的反叛也有所发生,特别是喀琅施塔得的水兵起义更是震动了全世界。这些事实给人民委员会列宁主席的结论难道不构成绝妙的说明吗?况且,大家仔细掂量一下,什么时代什么样的民众会“无条件地拥护”一个政权?除非这些人脑子进水了或者都是幼儿园的小娃娃。对于布尔什维克政权来说,拥护不拥护是个伪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自由表达公民个人意愿的渠道,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无从谈起。

全俄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双方的论战仍在继续进行:

列宁重复道,应当等待和准备。现在人民是不能够同帝国主义作战的。……

列宁说:“现在,这样谈论布列斯特绞索,就等于给俄国农民套上地主的绞索。”当然,苏维埃政权犯了“某些错误”。社会主义已“从教条”变成了“实际的工作”。“现在工人和农民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社会主义。”他们还没有经验。……

至于死刑判决,列宁说:“现在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人民法院、哪个工农法院,会不会枪毙这个现在枪杀工人和农民的克拉斯诺夫。有人对我们说,捷尔任斯基的委员会枪毙人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法院在全体人民面前公开宣布某人是反革命分子,应该枪毙,那就不好了。一个人如果这样伪善,在政治上就不可救药了。(鼓掌) 不,一个革命者,如果不愿意做个伪善者,就不能放弃死刑。没有一次革命和内战时期是不枪毙人的。”

布尔什维克对列宁发出了暴风雨般的鼓掌欢呼声。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则吝惜自己的手。

而在第二天他们的手却杀害了米尔巴赫。

在列宁之后登上讲坛发言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卡姆柯夫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他保证说:“我们向你们公开声明,我们不只是把你们的队伍(征粮队),而且还把你们的贫农委员会都要抓住领子扔出去。”他还说:“加入从中心城市派出的征粮队的并不是工人中的先进部分即最有觉悟的人,而是那些想掠夺农村的人。”在列宁的制度下,“无产阶级专政变成了米尔巴赫专政”。布尔什维克丧失了独立,他们成了“那些敢于在这个剧院里露面的德国帝国主义者的走狗”。

这时许多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身子转向德国大使的厢座,高声喊道:“打倒米尔巴赫!打倒德国的屠夫!打倒布列斯特的绞索!”

就在这次双方唇枪舌剑的第二天下午,身为契卡工作人员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布柳姆金便刺杀了德国大使米尔巴赫。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对此作了比较详细的报道,但由于掌握资料不足,他的描述显得有点倾向于布尔什维克官方的立场。下面摘录他的报道:

1918年7月6日下午三点,有两个俄国人即雅科夫.布柳姆金和尼古拉.安德列也夫来到坐落在金钱胡同的德国大使馆。两人出示了入门证,上面有肃反委员会(契卡)主席捷尔任斯基的签名。他二人在肃反委员会中居于很高的职位。他们伪造了捷尔任斯基的签署。是社会革命党人、捷尔任斯基的副手亚历山德罗维奇在他们的委任状上盖上了肃反委员会的大印。布柳姆金和安德列也夫都是社会革命党人。德国大使馆的秘书里茨勒尔接待了他们,但是他们非要米尔巴赫本人出来不可。据他们说,肃反委员会逮捕了一个名叫罗伯特.米尔巴赫的德国间谍。于是,他们被引进了一楼大使的办公室。布柳姆金走到米尔巴赫跟前,掏出手枪向他开了枪。随后布柳姆金和安德列也夫就急忙向一个敞开着的窗户跑去,在他们从窗户里跳出来之前,布柳姆金向那个正在死去的德国人扔了个炸弹。布柳姆金在跳窗户时挫伤了一条腿。两个凶手跑上了一辆等待着他们的汽车——汽车先开到肃反委员会,后来又开到了波波夫部队的司令部。波波夫也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肃反工作人员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受他指挥的有几百个人。

捷尔任斯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同卡拉汉(副外交人民委员)一起来到金钱胡同,从那里又来到波波夫的司令部。在这里,他的助手马·拉齐斯同他汇合了。他们要求交出凶手。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准许他们搜查房间。捷尔任斯基和拉齐斯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人,于是他们便以要逮捕在场的社会革命党人相威胁,但是他们自己却被“暂时地扣留”在大楼的地下室里了。
杀害德国大使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开始叛乱的信号,举行叛乱的目的是要推翻布尔什维克政府,并导致恢复同德国的军事行动。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布柳姆金刺杀德国大使,随后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发动叛乱,布尔什维克以武力平息了叛乱,但是应该把这些事实后面隐藏的真相揭示出来,否则历史的记载就是以偏概全的一家之言,不足为信。闻一先生的《十月革命: 阵痛与震荡》,以丰富详实的资料向我们披露了许多这方面的内情内幕,让我们了解了这段历史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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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东欧政治笑话(8)

有一天,波兰党中央第一书记盖莱克陪同来访的勃列日涅夫走进一家波兰商场,看见人们到处在排长队。勃列日涅夫指着一列长队问:“这是在干什么?”盖莱克回答:“排队买肉。”“那么这个队呢?”“排队买香肠。”“那个队买什么?”“排队买熏肉。”勃列日涅夫对他的秘书说:“记下来,等我回到莫斯科后立即给他们运来这些东西。”

盖莱克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多月过去了仍然杳无音信。盖莱克不得不给勃利日涅夫打电话询问此事。勃利日涅夫说:“很抱歉。等我们有了猪肉后立即给你们运去。”

荀路 2020年9月1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