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党联合到一党专政(七)

其实,在全俄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召开前20天的6月14日,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便通过决议,把孟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开除出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并建议各地苏维埃把这些党派的代表清除出去。

由此看来,布尔什维克的“非我者诛”已经开始,只等着一个由头以便展开大规模行动,彻底铲除一切异党另派,以实现布尔什维克一党专政的目的。

德国大使米尔巴赫被刺杀,为布尔什维克实现这一目的提供了天赐良机。

列宁在一小时之后就得知了这一情况,他立即指示布尔什维克各地方组织、各地苏维埃、各个红军指挥部:“这显然是君主派或是那些为了英法资本家的利益(他们还收买了捷克斯洛伐克人)想把俄国拖入战争的挑拨者干的。要动员一切力量,立即发动一切人捉拿凶手。”当天事件发生后不久,苏维埃政府把左派社会革命党在莫斯科大剧院出席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全部扣押起来作为人质。这一举措迫使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当天晚上发动武装暴动。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对此行动是这样叙述的:

杀人事件发生之后,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他们的总部设在三圣徒胡同一个独家住宅里)立即对克林姆林宫开始射击,并占领了中央电报局。他们向全国散发了两份电报,一份电报报道了米尔巴赫被杀这一事件,另一份电报则命令各地扣留列宁、托洛茨基和斯维尔德洛夫所签署的一切电报……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队伍占领了莫斯科的一部分,封锁了一些街道,并开始逮捕那些坐上政府汽车到各处去的布尔什维克官员。连莫斯科苏维埃主席斯米多维奇也被捕了。据托洛茨基的报告说,在第五次代表大会结束之前,即在7月10日之前,叛乱分子已经拥有大炮和“八百至两千名步兵”。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把自己的同志从彼得格勒和维杰布斯克召至莫斯科。米.阿.穆拉维约夫将军(他曾守卫过彼得格勒,并担任过在乌克兰的苏维埃军队的指挥官,后来被任命为伏尔加河流域捷克斯洛伐克战线的司令员)决定把军队开赴莫斯科来支持左派社会革命党人。

镇压叛乱的工作是由托洛茨基领导的。他从莫斯科附近调来了两个营,包围了波波夫的司令部,夺回了中央电报局。到7月7日,叛乱被镇压。列宁在7月8日《真理报》的号外版上写道: 叛乱分子正在从首都纷纷逃跑。7月11日,穆拉维约夫在辛比尔斯克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当着该市苏维埃一些委员的面,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关穆拉维约夫将军的事迹在官方的记载中是这样的: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莫斯科的叛乱得到了其他一些地方的响应。7月10日,穆拉维约夫率军叛乱。他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红军)东方面军司令员。叛军从喀山向辛比尔斯斯克逼近,声称不承认布列斯特和约,向德国宣战。他还自称为“抗德集团军总司令”。占领辛比尔斯克后,他逮捕了包括第一集团司令员图哈切夫斯基在内的许多苏维埃的和党的工作人员。穆拉维约夫还联合捷克斯洛伐克军向西推进,声称抗击德军。7月11日,人民委员会发布命令,揭露叛军的反革命本本质,宣布他不受法律保护。当地布尔什维克向士兵和群众进行了大量的说服工作,从而瓦解了叛军队伍。7月11日晚,穆拉维约夫应邀参加辛比尔斯克苏维埃执委会会议。他以为该执委会要向他投降,但会议组织者却向他宣布了逮捕令。他拒捕反抗,被当场击毙。叛军彻底溃散。

到底是自杀还是被击毙?这么简单的事实都搞不清楚吗?

7月7日,布尔什维克政府发布了关于平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莫斯科叛乱的通告: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莫斯科的反革命暴乱被平息了。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部队一支接一支地开始最可耻的逃跑。已经发出了命令,逮捕所有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部队并解除其武装,首先是逮捕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全体委员。武装拒捕者就地枪决。

现已逮捕了几百名反革命暴乱的参加者,其中包括左派社会革命党的著名党员亚历山德罗维奇,他担任过肃反委员会副主席的职务,但他的行动却像一个奸细一样。

工人和红军战士们要保持警惕。要继续动员力量。要使所有左派社会革命党部队的成员不能继续作恶。

上面的通告文字来自《列宁全集》第35卷。虽然是由苏维埃政府的名义发布的,但行文腔调绝对是列宁同志的风格: 武断、蛮横、凶狠。昔日的伙伴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了呢?这其中的缘由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在闻一先生在其《十月革命: 阵痛与震荡》一书中,以《米尔巴赫: 一个谜》为题,用三个篇章详尽地描述了这个事件的前前后后,让读者对列宁及布尔什维克党人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下面选择其重要内容转录。第一个篇章的标题是《左派社会革命党组织了这次谋杀吗?》

1918年7月6日下午两点多,德国驻苏俄大使米尔巴赫在自己的使馆遭人谋杀而死亡。托洛茨基当即以军事人民委员的名义签发了一道命令,并在第二天刊登在《消息报》(注:人民委员会机关报)上。命令全文如下:

尚不清楚的人士向德国大使馆投掷了炸弹。据报道,米尔巴赫大使受重伤。其明显的目的就是要将俄国拖进与德国的战争。众所周知,这一目的是所有反革命分子——白匪军、右派社会革命党人及其盟友所追求的。鉴于赞成人民委员会外交政策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昨日的决议,反革命分子决意要撕毁大会的决议。他们所扔出的炸弹与其说是指向德国大使馆的,不如说是指向苏维埃政权的。我命令军事人民委员部的侦查机构采取反对反革命阴谋家以及他们的谋杀执行者的措施。有关搜查的情况直接向我报告。

在连谋杀者的情况尚不清楚的情况下,托洛茨基就认为谋杀米尔巴赫是反革命阴谋家所为。托洛茨基对凶手的判断是:“白匪军、右派社会革命党人及其盟友”,但是他的这一判断随即被全俄肃反委员会(以下简称契卡)所推翻,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成了谋杀的元凶。托洛茨基发布这份命令的目的是想将对谋杀米尔巴赫的侦查工作控制在自己手里,这一点也很快被契卡的行动所否定。在后来的整个调查过程中,托洛茨基和他的军事人民委员部都被甩在了一边。

“红军之父”托洛茨基是一个好出风头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对米尔巴赫被刺杀事件,托洛茨基作出迅速的反映,以军事人民委员(国防部长)的身份下令调查。但是,他对凶手的判断显然不合列宁同志的胃口,所以契卡断然采取行动取而代之,把托洛茨基晾在一边了。由此可见,列宁和契卡早有默契,要按既定方针办,一定要置左派社会革命党于死地。

接着看下文:

在米尔巴赫被刺之后,列宁采取了一个重大行动,那就是亲自登门向德国政府道歉。和列宁一起到德国大使馆去的有斯维尔德洛夫(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和契切林(外交人民委员)。托洛茨基表示不去。在使馆内,列宁用德语简短致词,对德方正式表示道歉和哀悼,并保证:“此案将迅速侦查,罪犯将得到应有的惩罚。”作为国家领导人,这是破例的举动,但此时此地,列宁唯一关心的是不能因为米尔巴赫被刺杀而影响《布列斯特和约》的继续执行,不能与德国重新开战。

关于列宁去德国大使馆道歉,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有所涉及,他是这么写的: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叛乱巩固了列宁和托洛茨基的合作。列宁一听到谋杀米尔巴赫的消息后,就立即往军事人民委员部给托洛茨基打电话,请他前来。几分钟之后,托洛茨基来到了列宁的办公室。他们正在谈话时,来了一个新的电话,说米尔巴赫死去了。他们害怕德国进行报复,入侵俄国。列宁便决定同契切林和斯维尔德洛夫一起到德国大使馆去向死者表示“哀悼”。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摇着头说:“到那里应该怎么说,这我已经同拉狄克商量好了。我本想说Mitleid(同情,但是需要说Beileid(哀悼)。”
“他稍微笑出点声来,穿上衣服,坚定地对斯维尔德洛夫说:‘我们去’。他的脸色变了,变成了一种没有生气的灰色。伊里奇前往德皇的大使馆对米尔巴赫伯爵之死表示哀悼,这一行动对他来讲是很不容易的。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之一。但是,列宁的政治头脑命令他:“去!”

列宁同志,这太委屈你了!但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你是个有政治头脑的领袖人物,你肯定能在这种关键时刻作出正确选择,为了苏维埃政权的生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况且这次只是去表示“哀悼”而已。

闻一在这一篇章中接着指出:

关于这次谋杀,现在有两点是十分清楚的: 一是谋杀者是契卡的工作人员布柳姆金和安德列也夫,前者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二是这次谋杀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关方面策划已久的事情。

问题是,究竟是谁,具体地说是哪个党、哪个组织策划了这次谋杀?布柳姆金只是个执行者,他受何人指使,这次谋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自从米尔巴赫死亡那一刻起,这个谜团不仅没有解开,而且越来越斩不断理还乱。

《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关于此事只是含糊其辞地写道:“‘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布柳姆金(他后来成了托洛茨基的走狗)钻进德国大使馆刺死了德国驻莫斯科大使米尔巴赫,以挑起同德国的战争。但是,苏维埃政府成功地防止了战争,使反革命分子的挑拨未能得逞。”
几十年来,苏联的史学界一直根据这一结论来不断地重述对米尔巴赫被杀的解释,苏联的一些史学家依据的是契卡所公布的关于这次谋杀事件的档案材料《全俄肃反委员会红皮书》第二卷。然而,对红皮书的研究和对多方面材料的分析比较却使《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结论越来越站不住脚。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能不能说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布柳姆金实施了暗杀就是左派社会革命党策划和组织了这次谋杀呢?肯定这一说法的官方史学主要依据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左派社会革命党1918年6月24日的“中央委员会的决议”,说是该党明确作出要暗杀米尔巴赫的决定;一份是该党领导人斯皮里多诺娃在米尔巴赫被杀后,所作的证词中承认了暗杀为该党中央的决定。

1918年6月24日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的决议,事实上并不是正式的决议,而只是一份会议讨论、未作最后决定的纪录。全文如下:

“为了俄国和国际革命的利益,必须在最短的时期内终结由于布尔什维克政府批准布列斯特和约而形成的喘息时机。为此目的中央委员会认为,组织对最重耍的德国帝国主义的代表人物的一系列暗杀行动是可行的和合理的;同时中央委员会决定为实施这一决议动员可靠的军事力量和采取一切措施以便劳动农民和工人阶级参与此举和积极支持党的这一行动。为此目的,还要在报纸上宣布我们党参与乌克兰近期的事件,例如,对农民进行鼓动工作和炸毁军火库。实施上述两项决议的时间预计在党中央的下次会议上作出。此外,还决定要使所有地方组织理解党的这一策略并呼吁他们采取反对人民委员会当前政策的坚决行动。至于在第一时间实施目前路线的形式,决定要根据莫斯科的信号来实施暗杀行动。这一信号可能是暗杀行动,尽管有可能代之以另一种形式。为了计算和分配党的全部力量和实施这一计划,党中央组织三人委员会(斯皮里多诺娃、戈鲁博夫斯基和马约罗夫)。鉴于这一政策可能导致与布尔什维克党的冲突,尽管这非我党所愿,党中央在此进行讨论后,作出如下决定:我们认为自己的行动是反对人民委员会当前的政策,绝不是反对布尔什维克党。然而,后者可能会采取激烈的行动来反对我们党,因此决定,在此情况下将以武装形式捍卫我们采取的立场。而为了在这一战斗中党不被反革命分子所利用,决定立即着手阐明党的立场,广泛宣传执行苏维埃俄国坚定的、一贯的国际和社会主义革命政策的必要性。其中,建议组织一个四人委员会: 卡姆科夫、特鲁托夫斯基、卡列林……来制定我们的策略和当前政策的口号并在党的中央机关报上发表文章。在一些问题上大家意见一致,而在一些问题上有一人反对,一人弃权。”

在这一记录上签字的是“玛·斯皮里多诺娃”。

这一记录式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的“决议”表明了该党对布尔什维克批准布列斯特和约的不调和立场,并且深化到了要采取暗杀行动来阻止和约的继续实施。从记录的文字看有几点是十分明确的: 一是左派社会革命党将采取暗杀行动来阻止布列斯特和约的继续执行,但是没有明确指出要暗杀米尔巴赫(而在苏联官方权威的著作中,在“组织对最重要的德国帝国主义的代表人物的一系列暗杀行动”这些文字后都加上了“其中包括米尔巴赫”的字样;二是将暗杀行动决策为一种行动方向,但并没有提及实施这些行动的计划和实施的具体步骤、对象、时间和地点;三是这份纪录不是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的决议,而是一份会谈记要,它明确记载,实施这一计划的最后决定要在下一次党的中央委员会会议上作出。而在6月24日以后,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没有就此问题作出过任何最后的决定。6月28日至7月1日的左派社会革命党第三次代表大会也没有就“暗杀行动”作出任何决议。大会的决议只是声称,左派社会革命党将继续全力反对布列斯特和约,反对贫农委员会,要尽自己的一切可能来修正布尔什维克的政策。

由于无法证明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作出了“暗杀行动”,尤其是“暗杀米尔巴赫”行动的最后决定,以往的苏联官方史书就用下述文字来说明:“暗杀米尔巴赫的决定是由左派社会革命党中央的极少数人秘密作出的”。但是却从没有明确指出过,是哪些人和怎样秘密作出暗杀米尔巴赫的决定的。一件阳光下的暗杀事件却被刻意编造的文字搞得云遮雾罩。

左派社会革命党为什么对于布列斯特和约持激烈反对态度,除了该党因为是民族主义浓厚的俄国农民的代表这个原因之外,布列斯特和约签订后德国没有停止进军事进攻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就更加激怒了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使得他们不惜采取极端的措施阻止和约的实施。

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以《莫斯科发生的杀人事件》为题,不但详细地描述了米尔巴赫被杀的情况,还写了以下一些文字用以说明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叛乱的原因:

和约被批准了,但很少有人对和约感到满意。甚至列宁也一直对和约感到不满意。契切林断定和约批准后德皇(威廉二世)的政策是“德国逐步进攻和愈来愈深入俄国的腹部”。契切林说,在4月份,德国的进攻“已经到达一些俄罗斯的省份”。早在4月26日,即在米尔巴赫向斯维尔德洛夫呈交国书的那天,“德国军队就进一步向北推进,即向奥廖尔、库尔斯克和沃罗涅日进攻”。莫斯科处在威胁之下。契切林还说:“整个5月份都使人感到不安,这是因为一部分德国部队在逐步地向前推进的同时,一部分受他们支持的由非正规部队组成的匪帮进一步向北方和东北方推进。在这个期间德国人的主要打击是朝着东南方向……指向产粮的库班。”“土耳其的军队在这个期间则不受任何条约的束缚,在高加索向前推进,并在那里支持反革命的伪政府。”而最主要的是,“到处都爆发起义的乌克兰这座沸腾的火山”继续喷发出飞落到莫斯科的火星。现在在布尔什维克那里,不是托洛茨基的“既不签订和约,也不进行战争”这个公式,而是既签订了和约,又在进行战争。列宁的为了和平甘愿在意识形态方面作出任何牺牲的政策碰到德国在政治上的背信弃义及其采取的军事行动而失败了。同乌克兰有密切联系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情绪激昂。CP陷于混乱状态。

由于日本人、捷克斯洛伐克人及其他同盟者纷纷进行武装干涉,局势更加恶化了。

民粹主义者和虚无主义者用阴谋来反对沙皇制度是对沙皇制度软弱无能的强烈抗议。面对着专制制度的压倒一切的强大力量,一个用炸弹或勃郎宁手枪武装起来的恐怖主义者拥有一种难以觉察的、使人恐惧的威力。他用恐怖的专横来回答国家的专横。他的力量就在于无所畏惧。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密谋家们是一些进行孤注一掷的冒险赌博的参孙(注:圣经中具有非凡力量的犹太英雄): 他们想推倒多神教的神庙,并迫使两个阵营的帝国主义者们在这个神庙的废墟上进行战争,同归于尽。他们甘愿同非利斯丁人(注: 居住在地中海东岸的古代部落,圣经中传奇式的英雄)以及列宁同归于尽。或者,如果走运的话,把列宁消灭,而使自己活下来。

有些历史事实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了,但是已经清楚的历史事实人们应该正视,无论它怎么会使一些人心存芥蒂。布尔什维克党和左派社会革命党的争斗,充分证明政治纷争如果不处于一个民主宪政的平台上,而是站在一个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上,那结果必然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所以,左派社会革命党的覆灭是必然的命运。

(未完待续)

东欧政治笑话(9)

当年的捷克斯洛伐克CP政府决定新设一个海军部。既没有出海口又没有军舰的捷克斯洛伐克为什么需要海军部呢?政府的高层人物对此解释:“那苏联不是也有文化部吗?”民众纷纷表示理解:“哦,的确如此。”

荀路 2020年9月4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