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二十八岁那年成了父亲,
是什么让他给他的第一个女儿命名为“芙”?
一定是这些娇嫩的花朵
在他的眼前不停地飘动。

在初冬,在十二月,他的女儿降生,
他拥抱着她娇小的身体,那粉红色的
细嫩的花朵,好像芭蕾舞演员,
在空中为他一个人舞蹈,这个“芙”字
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在舞蹈。

“芙”字从词语的深处,
旋转着奔向他,张开双臂,
他抱起女儿,抱起这个“芙”,
抱住这个字,他对女儿的柔肠和希望。

第二个女儿降生的时候
已经顺理成章了——“蓉”
穿着毛绒绒的衣裙的合欢花——就是
他的美丽的女儿,芬芳娇嫩,
天外的芬芳,让他欢欣地深呼吸
他的“芙蓉”——他对合欢花的误读。

而我是那个他并不期待的女儿,
我出生了,无可奈何,他甚至
都不假思索,我就成了一个缀儿——花
芙蓉后的缀儿,芙蓉后可要可不要的字,
一个花朵的影子,如一条笔直的公路,
没有任何幻想和期待,一个无所谓的
有与没有都无关紧要的芙蓉的后缀

第四个女儿的出生并没有带来
任何欢欣,我的小小的妹妹,
我的出生仅几个小时就
死于冰冻,死于寒冷,死于被抛弃的妹妹
没有名字,她没有来得及得到
芙蓉花后的定义,
我常常想到她的灵魂——她那么小,
她有灵魂吗?如果有,她会不会
抱着爸爸的腿,向爸爸哭泣?

最后就是我的妹妹,又是一个小小的女儿,
多余的女孩儿,又一个可有可无的多余的缀儿
她不再享有父亲的期待和梦想,
她在我的身后,成为芙蓉花后一个无法定义的字
一个模凌两可的词:君
芙蓉花君,不知从何而来,
芙蓉花君,也不知到哪里去,
君是谁?君是哪朵合欢?君是哪位女神?

合欢树从三月探出嫩绿的小手到六月
绽出满头漫天的鲜花——她们的芬芳
带来沁人肺腑的淡淡的如绿茶般的甘甜,
她们日日的舞蹈给我在这个无望的夏天里
带来芭蕾舞女孩袅娜的舞姿,
带来美的旋律,女孩儿的芳香,
只有小小的女孩才有的芬芳。

秋天了,合欢树挂满小灯笼似的果子,
一串串的,引领着我走回家, 走回父亲,
走回父亲的青春、期待、梦想,
走回我的年轻的父亲英俊的面庞,浓密的头发,
他的笑容,他的大手,我攥住他的手,好像一朵花紧紧攥住枝桠。

2020年我每天随着芙蓉花——合欢花呼吸,
看着她们变换衣裙,看着她们从娇柔美丽的
女孩儿成为孕育生命妈妈,秋天了,大地一片丰盈,
她们好像即将临产的母亲,骄傲地挺着圆圆的肚子,
肚子胖胖鼓鼓地,宣告着新生命的茁壮。

我每天想到父亲,
想到我的姐姐妹妹,想到命运
是以怎样的手安排了每个人的道路,
想到父亲曾是怎样的年轻,充满了男人的幻想,
对女儿的柔软的爱,而他的芙蓉花君
又怎样一体,又渐渐解体,
成为散乱的花瓣,被命运打湿,
在空中一丝一丝地飘落,
一直在飘落着,从父亲的期待和梦想里,
一直在飘落着,从父亲的无知和误读中,
一直在飘落着,在命运的风无情的吹动下……

2021/1/2

P.S. 我的父亲以为合欢树是芙蓉树,他的误读成了我们的名字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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